
鲸愉坐在小区长椅上,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发白的脸上,那条断句消息像根细刺,扎得她指尖发麻——除了她自己,谁还会记得十三岁那年的梧桐树?
风卷着深秋的落叶掠过肩头,她恍惚回到那个被乌云压得喘不过气的午后
彼时她刚转学到明德中学,因为内向的性子和总揣在怀里的画本,成了几个女生的“ target ”,那天午休,她们把她堵在教学楼后的梧桐丛里,撕碎了她刚画好的静物写生,还把画本扔在泥水里踩
蒋芷薇你以为画这些破东西就能当艺术家?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
她蹲在地上捡那些沾着泥的画纸,眼泪砸在落叶上,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直到一双白色板鞋停在眼前,有人轻轻拨开挡在她面前的梧桐枝:“同学,你没事吧?”
鲸愉抬头时,逆光里只看清对方白衬衫的衣角,还有别在胸前的“影视学院实习交流”胸牌。那人蹲下来,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她脸上的泥点,声音软得像棉花:“画本坏了可以再画,别让别人的话浇灭你喜欢的东西。”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当时正在电影学院读书、来学校做短期交流的檀健次
他没追问发生了什么,只是坐在梧桐树下,从随身的速写本里撕了张纸,用铅笔飞快地画了起来。十分钟后,一幅枝桠舒展的梧桐树递到她面前——树干上还趴着一只抱着画笔的小松鼠,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每棵树都有自己的生长节奏,你也一样
檀健次等你以后画得更好了,说不定我们还能在某个地方遇见
这是檀健次临走前说的话。她攥着那幅画跑回家,把它夹在最厚的词典里,连睡觉都放在枕头边。后来她跟着父母搬家,词典换了一本又一本,唯独那幅梧桐画始终没离开过
后来,她在电视上看到《猎罪图鉴》,看到檀健次饰演的沈翊用画笔揭开真相,忽然想起那年梧桐树下的承诺——原来真的有人,能把“喜欢”这件事,活成别人的光
嗡——”手机再次震动,陌生号码发来完整的消息:
林晓你以为没人知道你那点心思吗?不就是靠着当年檀老师给的一幅画,才死缠烂打想进他工作室?我劝你别再自欺欺人了,他根本不会记得一个连抬头都不敢的胆小鬼
鲸愉盯着“胆小鬼”三个字,心脏像被攥紧。她确实没敢告诉檀健次真相——不是怕被误会,而是怕那份藏了十年的感激,会变成他的负担。毕竟对他而言,当年的举手之劳或许早已忘记,可对她来说,那幅梧桐画,是支撑她走过无数黑暗时刻的光
第二天清晨,鲸愉特意提前半小时到工作室。她刚把檀健次的蜂蜜水放在桌上,就看见他拎着素描本走进来
他翻开本子,里面夹着一张新画的草稿——是只跃出水面的鲸鱼,旁边写着“待完善”。
檀健次在看什么?
鲸愉的指尖猛地攥紧画纸,指腹蹭过泛黄的纸边,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她慌忙合上素描本,将那页印着梧桐的画藏在掌心,转身时眼眶还泛着未褪的红鲸
鲸愉没、没什么,就是看您画的草稿,特别好看
檀健次走过来,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又扫过她紧攥本子的手,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没追问
檀健次喜欢的话,下次可以教你画
他顺势接过素描本,随手翻到空白页
檀健次下午拍摄间隙,我还想完善那只鲸鱼,你要是有空……”
鲸愉我得去确认明天的行程表
鲸愉突然打断他,声音比平时高了些
鲸愉楠姐说今早对接的场地可能有变动,我先去跟主办方确认,免得耽误您时间
她说完,几乎是往后退着离开,连檀健次递来的温水都忘了接
看着她仓促的背影,檀健次握着水杯的手顿了顿。他低头看向素描本,刚才被鲸愉攥过的梧桐画页上,还留着浅浅的指印,像有人曾在上面反复摩挲过
鲸愉躲进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敢松开攥得发僵的手。掌心的梧桐画纸被汗浸湿了边角,2014年的字迹晕开一点墨痕,像极了她此刻慌乱的心跳
她不是不想说。刚才檀健次提起“抱着画本的小朋友”时,她的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棉花,几乎要把十年的感激都倒出来。可话到嘴边,她又突然怯了——万一他只是随口记得,万一这份迟来的坦白,会让他觉得是刻意攀附,万一……她连现在能靠近他的机会,都会失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晓发来的新消息
林晓怎么不回我?被我说中了吧,你根本不敢让他知道真相
鲸愉盯着屏幕,指尖在输入框里敲了又删,最后只删掉了对话框,没回一个字。她靠在墙上,想起十年前那个午后,檀健次把梧桐画递给她时说
檀健次别让别人的话浇灭你喜欢的东西
可现在,她却被自己的胆怯困住了
下午的拍摄很顺利。鲸愉站在镜头外,看着檀健次对着监视器调整表情,看着他在休息时翻开素描本,认真地给鲸鱼添上浪花。有好几次,她拿着温水走过去,都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每次看到他专注的眼神,话又咽了回去
收工时已经是傍晚。檀健次收拾东西时,把素描本递给鲸愉
檀健次帮我收着吧,下次一起画画的时候用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檀健次你要是想画,随时可以拿出来用,不用跟我客气
鲸愉接过本子,指尖触到封面时,忽然听见檀健次说
檀健次其实当年那个小朋友,让我想起刚学画画的时候
檀健次那时候总觉得自己画得不好,也有人说我不是这块料,直到有人告诉我,喜欢就够了
檀健次所以我总希望,她现在也能一直喜欢画画,不管有没有人记得她
檀健次转头看她,眼里盛着晚霞的光,就像你画的鲸鱼,哪怕只给你自己看,也是有力量的
鲸愉的眼眶突然热了。她用力点头,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换成一句轻轻的“嗯”。她知道,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或许等她再勇敢一点,等她能像那只鲸鱼一样,真正自信地跃出水面时,再把那幅梧桐画和十年的故事,慢慢讲给他听
回去的路上,鲸愉把檀健次的梧桐画小心翼翼地夹回他的素描本里,又在自己的工作笔记上添了一行字
鲸愉今天没说出口的话,先替他好好收着,等下次画画的时候,再一起告诉那棵梧桐树
车窗外的路灯一盏盏掠过,她翻开素描本,看着那幅待完善的鲸鱼,忽然笑了。或许有些秘密不用急着说破,就像有些光,只要能远远看着,能跟着它慢慢走,就已经很好了。而那幅藏在心里的梧桐树,会像一颗种子,在她的勇气里慢慢发芽,等合适的时候,再开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