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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次擦肩

时光褶皱的重逢

苏晚第一次注意到那个男人,是在深秋的伦敦。

海德公园的梧桐叶正以每秒五片的速度坠落,金黄色的地毯铺满了蜿蜒的小径。她坐在长椅上,素描本搁在膝头,铅笔尖在纸上沙沙移动,捕捉着不远处一个喂鸽子的老人——他驼背的弧度、颤巍巍撒面包屑的手、以及肩上那片顽固不肯落下的枯叶。

然后,他就闯入了她的视线边缘。

男人站在二十米外的湖边,黑色大衣被风吹得向后扬起,像一对收敛的翅膀。他正低头看表,动作有些急促,仿佛在追赶什么被时间偷走的东西。阳光恰好在那时突破云层,斜斜地切过他的侧脸,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

苏晚的铅笔停住了。

不是因为他的长相——虽然确实英俊得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而是因为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就像在旧衣柜深处翻出一件儿时的衣服,布料早已陌生,但某种气息还顽固地附着在上面。

她皱起眉,试图在记忆里检索这张脸。没有结果。

男人似乎察觉到注视,忽然转过头。两人的目光隔着二十米的空气和飞舞的落叶相遇了。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的眼睛是那种极深的褐色,近乎于黑,但此刻映着湖光,竟泛出一种奇异的琥珀色光泽。

更奇怪的是,他在看到她时,整个人明显怔住了。不是被人注视时的那种不自在,而是更深刻、更复杂的凝固——仿佛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幽灵。

时间停滞了三秒,也许五秒。然后他像是突然惊醒,迅速移开视线,转身快步离开,消失在梧桐大道的拐角处。

苏晚坐在原地,铅笔尖“啪”地断了。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

“莫名其妙。”她低声嘟囔,却还是在本子的角落,快速勾勒出了那个侧脸的轮廓。

2

第二次是在三天后,大英博物馆的埃及馆。

苏晚正仰头看着罗塞塔石碑,思索着人类如何能在一块石头上破解一种失落的语言。玻璃展柜倒映出展厅的人群,忽然,那个黑色大衣的身影又出现了。

他站在《亚尼的死者之书》展柜前,微微俯身,看得极其专注。侧脸的线条和那天在湖边看到的一模一样,连眉心那道浅浅的皱痕都如出一辙。

苏晚的心脏莫名地收紧。她下意识地躲到一根柱子后面,透过缝隙观察他。

男人看了很久,久到保安都开始注意他。然后他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玻璃,却在指尖即将接触时停住了。那个手势悬在半空,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犹豫和……悲伤?

苏晚被自己的直觉惊到了。一个陌生人,她怎么会觉得他在悲伤?

男人终于转身离开。这次苏晚做出了一个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举动——她跟了上去。

穿过希腊馆,绕过中国瓷器,他在楼梯口停顿了一下,然后向下走去,进入了一个相对冷清的展厅:钟表馆。

苏晚在楼梯上停住脚步,看着他走到展馆中央,站在一座巨大的天文钟前。那钟复杂精致,金色的齿轮在玻璃罩内缓缓转动,测量着时间、星辰和季节。

男人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他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拉得很长,几乎要触碰到苏晚的脚尖。

“小姐,这个展厅即将关闭进行维护。”一个保安礼貌地提醒。

苏晚猛地回过神,再抬头时,男人已经不见了。只有那座天文钟的钟摆,还在规律地左右摆动,像一颗巨大的、永不停歇的心脏。

3

第三次是在查令十字街的一家二手书店。

苏晚正在寻找一本绝版的济慈诗集,指尖扫过一排排泛黄的书脊。店里很安静,只有翻页声和老板在柜台后修理眼镜的细微声响。

然后她闻到了一股味道。

不是香水,而是一种更微妙的气息——旧书页、雨后的石板路,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冷杉的清冽。她抬起头,看见他就站在对面的书架前,正抽出一本皮质封面的厚书。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离开。

苏晚能清楚地看见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食指侧面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他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手腕上戴着一块样式简单的手表,表盘是深蓝色的,像深夜的海。

她发现自己记住了这些细节,就像记一张需要临摹的画。

男人翻开书,目光迅速扫过扉页。然后他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把书页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不是刻意为之,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无意识的动作。

苏晚屏住呼吸。

他忽然抬起头,再次看向她。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立刻移开。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有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探究、困惑,还有一丝……请求?

“我们见过吗?”苏晚听见自己问。声音在安静的书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男人明显地僵硬了。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把书放回书架,转身走向门口。

门铃叮当作响,他的身影消失在伦敦灰色的天光里。

老板从柜台后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那位先生最近常来,总在看同一本书。”

“什么书?”

“《时间的秩序》,一本关于物理学的书。不过奇怪的是,他从不借走,只是站在那里看同一页。”

苏晚走到那个书架前,抽出那本《时间的秩序》。书自然地翻到了某一页,仿佛经常被打开到那里。那一页的页边空白处,有人用极细的铅笔写着一行小字:

“如果时间可以折叠,我们是否能在某个褶皱里重逢?”

字迹清瘦有力,墨色很淡,像是很久以前写下的。

苏晚的手指抚过那些字,纸面微微粗糙。她的心跳得厉害,某种预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这不是巧合。

4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国家美术馆的梵高《向日葵》前,他在那幅画前站了整整四十分钟,直到闭馆铃声响起。

科文特花园的街头表演中,他站在人群外围,目光却穿过杂耍艺人,落在她身上。

泰晤士河畔的雨夜,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路灯下,看着她跑向公交站台,始终没有上前。

苏晚开始记录这些“偶遇”。她在素描本上画下每一次的地点、时间、他的衣着和表情。七次擦肩,十七天的时间跨度,伦敦七个不同的地点。如果这是巧合,那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如果不是巧合呢?

她开始做噩梦。梦里总是一片浓雾,她在那雾中奔跑,追逐着一个模糊的背影。每次快要追上的时候,就会醒来,心慌得厉害,仿佛真的丢失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你最近精神不太好。”她的室友林薇说,递过来一杯热可可,“是因为毕业设计的压力吗?”

苏晚摇摇头,把素描本摊开在桌上:“你相信有人会一直出现在你周围,但又从不和你说话吗?”

林薇看了看那些素描,吹了声口哨:“哇,帅哥啊。跟踪狂?”

“不像。他从来没有试图接近我,反而……好像在避免接触。”

“那更可怕了好吗!”林薇严肃起来,“要不要报警?”

苏晚看着本子上那些侧脸、背影、望向远方的眼睛。恐惧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困惑,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莫名的悲伤——仿佛在看一场知道结局是悲剧的电影。

5

第七次,苏晚决定主动出击。

那是一个周日的清晨,她早早来到伦敦眼附近,坐在能看到入口的长椅上。如果她的预感没错,如果这真的不是巧合——

上午十点零七分,他出现了。

依然是黑色大衣,但今天围了一条深灰色的围巾。他买了票,排队,然后独自走进了一个座舱。摩天轮缓缓转动,将他带离地面。

苏晚深吸一口气,买了下一班的票。工作人员关上门时,她的掌心全是汗。座舱缓缓上升,泰晤士河、议会大厦、大本钟在脚下逐渐变小,像精致的模型。

当她的座舱升到最高点时,她看到了他。他就在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座舱里,背对着她,面朝伦敦的方向。即使隔着玻璃和距离,她也能感觉到那种凝望的专注——仿佛要将整个城市刻进记忆里。

然后,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他忽然转过身,直直地看向她所在的座舱。就好像他知道她在那里,一直在等这个时刻。

隔着两层玻璃和流动的空气,他们的目光再次相遇。这一次,苏晚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了痛苦、眷恋和决绝的神情,深刻到让人心悸。

他抬起手,贴在玻璃上。

苏晚鬼使神差地也抬起了手。

虽然隔着距离,但这个动作完成了一个诡异的、不可能接触的触碰。

就在这时,他的嘴唇动了动,说了三个字。苏晚读懂了唇语,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他说的是:“对不起。”

然后他笑了,一个短暂而破碎的微笑,像冬日里呵出的白气,转眼就消散了。

摩天轮继续转动,他的座舱开始下降。苏晚拼命地拍打玻璃,但无济于事。当她终于落地,冲出去寻找时,他已经不见了。

只有她摊开的手心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小小的、冰凉的物体。

她低头看去——那是一枚极其古老的硬币,边缘已经磨损,上面的图案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一个模糊的人像和一行拉丁文:

“Tempus omnia revelat”

时间揭示一切。

6

那天晚上,苏晚没有回公寓。

她去了伦敦大学图书馆,在古籍区查到了那句话的意思。然后她开始搜索那枚硬币的信息。凌晨三点,她在一本关于罗马帝国晚期货币的专著里找到了它:一枚公元4世纪的苏勒德斯金币,极其稀有,现存于世的不足十枚。

书里附了一张放大图片。虽然磨损严重,但她能看出,和她手中的这枚一模一样。

一个穿着现代大衣的男人,为什么会有1700年前的金币?

为什么这枚金币会出现在她手里?

苏晚靠在书架间,疲惫地闭上眼睛。那些“偶遇”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湖边的凝望、死者之书前的悲伤、书店里的欲言又止、摩天轮上的“对不起”……

还有那句写在书页边缘的话:“如果时间可以折叠,我们是否能在某个褶皱里重逢?”

一个疯狂的想法开始在她心中成形。它荒诞、不科学、违背一切常识,却能解释所有的不合理。

她猛地睁开眼睛,冲出图书馆。伦敦的凌晨寒冷潮湿,路灯在雾气中晕开昏黄的光圈。她跑回公寓,翻出那个素描本,一页页地翻看。

第一次相遇:10月27日,海德公园湖边。

第二次:10月30日,大英博物馆。

第三次:11月2日,查令十字街书店。

……

每一次的间隔都是三天。精确的三天。

她抓起笔,在纸上快速计算:如果他也是在按照某种规律出现,那么下一次,应该是——

今天。

不,确切说,是今天凌晨。现在已经快四点了。

苏晚抓起外套冲出门。她知道他会去哪里,有一种直觉,强烈得像重力一样牵引着她。

7

格林威治皇家天文台,本初子午线。

苏晚赶到时,天空还是深蓝色的,东方刚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天文台尚未开放,整个园区寂静无声。她翻过栏杆——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做这种事——沿着小径跑向子午线庭院。

然后她看到了他。

他站在那條标志性的铜线上一—那条将地球分为东西半球的想象之线在现实中凝固成的金属条。一脚在东半球,一脚在西半球,他张开双臂,像十字架,又像等待拥抱。

晨光从他背后涌来,将他的轮廓镀上金边。风吹动他的大衣和头发,他看起来既真实又虚幻,像一个即将消散的晨雾凝结成的人形。

“等等!”苏晚喊道,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

他缓缓转过身。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深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疲惫和释然。

“你来了。”他说。声音比苏晚想象的要低沉,带着一丝沙哑,仿佛很久没有说话了。

“你是谁?”苏晚走近几步,但不敢靠太近,“为什么一直出现在我周围?这枚金币——”她举起手中的古币,“——是你的吗?上面写着‘时间揭示一切’,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苏晚注意到,表盘上的指针正在逆向转动。

“我的名字是陆迟。”他说,“至于我是谁……这很复杂。”

“那就简单说!”苏晚的声音在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激动,“为什么是七次?为什么总是三天?你在那本书上写的话是什么意思?时间折叠是什么?”

陆迟看着她,眼神温柔而悲伤:“如果我告诉你,我来自另一个时间线,你相信吗?”

苏晚愣住了。

“在我的时间线里,我们认识。”他继续说,每个字都说得很慢,仿佛在权衡它们的重量,“我们相爱,然后……我失去了你。不是死亡,是更彻底的消失——从所有人的记忆里,从历史的记录里,从时间本身的存在里。”

“你在说什么疯话……”

“第七次擦肩,是时间折叠的极限。”陆迟没有理会她的质疑,自顾自地说下去,“当两个时间线过于接近,会在某些点产生‘褶皱’。我找到了七个这样的点,可以在褶皱存在的短暂瞬间,从我的时间线,窥见你的。”

他指了指她手中的金币:“这枚硬币是我留给你的‘锚点’。它能帮你记住我,在你自己的时间线里。”

“记住你?可是我根本不认识你!”

“现在不认识。”陆迟笑了,那个笑容里有太多的东西,“但你会认识的。在你的未来,我的过去。”

东方,太阳挣脱了地平线。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在子午线上。

陆迟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晨雾在阳光下消散。苏晚惊恐地发现,她能透过他看见后面的建筑物。

“等等!不要走!解释清楚!”

“去找那本书。”陆迟的声音开始飘忽,“《时间的秩序》,第217页。那里有所有答案……也有我需要你做的事。”

“什么事?陆迟!陆迟!”

“在时间的褶皱里……”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等我。”

最后一缕晨光扫过庭院。铜线上空无一人。

只有苏晚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枚1700年前的金币,和一本画满了同一个男人素描的本子。

风吹过,翻开了本子的某一页。那一页上,是她三天前无意识画下的一幅画:两个手牵手的背影,站在子午线上,看着同一个方向的日出。

画的下方,她写了一行自己都不记得何时写下的字:

“我们在时间之外相爱。”

苏晚慢慢地蹲下身,抱住膝盖。晨光越来越亮,世界在她周围苏醒。车流声、鸟鸣声、远处港口轮船的汽笛声——一切都如此真实、如此平凡。

但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世界再也不会平凡了。

因为她刚刚遇见了一个来自另一个时间线的男人。

而他叫她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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