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街道像浸过墨水的羊皮纸，每一盏煤气灯都是试图穿透黑暗的无力注解。伊森和莉莉安穿过老城区弯弯曲曲的小巷，脚步声在潮湿的石板路上回响，又迅速被夜色吞没。

“我们被跟踪了。”伊森低声说，没有回头。

莉莉安的手指轻触手杖的隐藏机关：“几个？”

“至少两个，可能更多。不是人类。”

他们加快脚步，转入一条更窄的巷道。两旁的建筑几乎要碰到一起，只在头顶露出一线暗沉的天色。伊森突然停下，将莉莉安拉进一个门洞的阴影里。

几秒后，两个模糊的影子滑过巷口。它们的移动方式很奇怪——不是行走，更像是液体在平面上流动，却又保持着大致的人形轮廓。经过门洞时，其中一个似乎停顿了一下，没有五官的脸上似乎有什么在转动，像在嗅探空气。

等影子消失在巷道尽头，伊森才松开捂住莉莉安嘴巴的手。“影噬者的低级仆从，”他低声解释，“没有完整的感知能力，但数量多了也很麻烦。”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莉莉安问，淡紫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警惕的光。

“我和你叔叔合作不是一两天了。”伊森简短地回答，探出头确认安全后，示意继续前进。

乌鸦与眼古董店坐落在老城区最古老的地段，夹在一家早已歇业的钟表铺和一家挂着“出租”招牌的旧书店之间。店门是厚重的橡木，上面镶着褪色的黄铜招牌，刻着一只乌鸦的侧影，眼睛处镶嵌着一颗已经失去光泽的黑曜石。

伊森尝试推门，发现门锁着。窗内一片漆黑，但从缝隙中透出淡淡的樟脑和旧金属气味。他看了看怀表——十一点三十七分，距离午夜还有二十多分钟。

“‘当三针重叠于死亡之数’，”莉莉安重复着线索，“我们得等到午夜。”

“或者不用。”伊森从口袋里取出一套细小的工具，在锁孔前停顿了一下，“维兰小姐，你叔叔有没有教过你，有时候文字线索需要...灵活解读？”

“他说过谜语往往有多层含义。”莉莉安盯着那只乌鸦标志，“死亡之数是九，但钟表上的九点位置对应的数字是...”

“IX，”伊森接口道，“罗马数字。而IX倒过来是XI，十一。”他的工具在锁孔中轻轻转动，“但钟表上根本没有十一这个数字，除非...”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开了。伊森推门而入，门上的铃铛却没有发出声音——它被固定住了。

店内拥挤而昏暗，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古董：褪色的地球仪、断了弦的乐器、蒙尘的油画、生锈的盔甲部件...空气中弥漫着时光腐朽的气息。最深处，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瘦削的老人，正就着一盏绿色灯罩的台灯修补一只瓷娃娃。

“打烊了。”老人头也不抬地说，声音沙哑如旧纸摩擦。

“我们找乌鸦之眼。”伊森说。

老人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和一双异常明亮的灰色眼睛。“很多人找过，很少有人找对。”

莉莉安上前一步，取下颈间的八角吊坠放在柜台上。老人看到吊坠，瞳孔微微收缩。他放下手中的瓷娃娃，拿起吊坠对着灯光仔细端详。

“维兰家的印记，”他喃喃道，“阿瑟出事了，对吗？”

“昨晚去世的。”莉莉安平静地回答，但伊森注意到她握着手杖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老人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我警告过他，有些书不应该被打开，即使是对守密人而言。”他站起身，从柜台下取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钥匙，“跟我来。”

他引领他们穿过堆积如山的古董，来到店铺后方的一扇小门前。门板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个小小的锁孔。老人用那把钥匙打开门，里面是一间完全不像古董店部分的房间——墙壁是光滑的金属，没有任何装饰，中央只有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的木盒。

“阿瑟三个月前把这个寄存在我这里，”老人说，“他说如果自己发生意外，就交给带着这个吊坠来找我的人。”他将钥匙递给莉莉安，“盒子需要两把钥匙同时打开，另一把在你们找到的地方。”

伊森走近石桌，仔细观察木盒。它由深色木材制成，表面没有任何雕饰，但触手冰凉，似乎不是普通的木材。盒盖上有一个双锁孔的设计，两个孔洞呈对称分布。

“为什么这么麻烦？”莉莉安问，“为什么不直接把东西给我们？”

“因为阿瑟知道，有些知识需要被守护，但也有些知识，需要被证明配得上它的人才能接触。”老人靠在门框上，灰色的眼睛盯着伊森，“你不是普通的侦探，莱斯特先生。阿瑟提起过你，他说你能‘看见’，但从不滥用这种天赋。”

伊森没有否认：“天赋往往也是诅咒，沃伦先生。如果我猜得没错，您是？”

老人微微欠身：“前守密人协会成员，退休很久了。现在只是个修补破碎之物的老人。”他指向木盒，“这里面是阿瑟最后的研究成果，关于‘无光之月’的预言。他相信某个古老的周期即将结束，而某些存在试图提前开启下一个周期。”

“‘无光之月’？”莉莉安皱眉，“叔叔从没提过这个。”

“因为太危险，”沃伦严肃地说，“根据古老的记载，每七百七十七年，星辰会排列成特定的图案，使某些屏障变得脆弱。下一个这样的时刻就在三个月后。阿瑟认为有人——或有某种东西——正在收集必要的‘钥匙’，试图在那时完成某个仪式。”

伊森想起《守密人之书》中模糊提及的“周期”和“屏障”。“维兰教授是不是因为太接近真相而被杀？”

“接近真相？”沃伦苦笑，“阿瑟已经解开了大部分谜题。他知道了仪式的地点、时间、甚至参与者的身份。这才是他丧命的原因。”

就在这时，前厅传来玻璃破碎的巨响。

沃伦脸色一变：“它们找到这里了。快，从后门走！”他冲向门边按下墙上的一个隐蔽按钮，金属墙壁上滑开一道缝隙，露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伊森抓起木盒，莉莉安紧随其后。他们刚进入通道，就听到前厅传来非人的尖啸和物品被摧毁的声音。沃伦留在外面，将通道入口关闭前最后说道：“记住，阿瑟的安全屋在老图书馆的地下！需要两把钥匙才能进入！”

通道门完全闭合，将一切声响隔绝在外。通道内一片漆黑，只有莉莉安手杖顶端开始发出柔和的白光，照亮前方湿滑的石阶。

“他能撑住吗？”莉莉安担忧地回头。

“沃伦先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伊森回答，但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相信这话，“我们现在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不让他的牺牲白费。”

他们沿着石阶向下走了大约五分钟，来到一个岔路口。左边通道隐约传来流水声，右边则飘来陈旧纸张的气味。伊森仔细观察地面，发现右边通道有最近留下的脚印——不是人类的，更像是某种蹼足动物留下的痕迹。

“这边。”他选择了左边。

这条通道逐渐变得宽敞，墙壁从粗糙的石块变成整齐的砖砌。最后，他们来到一扇铁门前，门上用褪色的油漆画着一个复杂的符号。

“这是守密人协会的标志，”莉莉安认了出来，“叔叔书房里有一模一样的徽章。”

伊森尝试推门，门轻易地开了。门外是一条地下河堤岸，河水黝黑无声，几艘小船系在简陋的木桩上。远处，城市的灯光在水面投下摇曳的倒影。

“我们这是在哪里？”莉莉安环顾四周。

“老城区的地下河道，”伊森判断着方向，“如果我没记错，这条河通往港口附近。我们得先离开这一带，找个安全的地方研究这个盒子和那本书。”

他们解开一艘小船的缆绳，伊森负责划桨，莉莉安则用手杖的光照明。地下河道曲折幽深，不时有滴水声从头顶的拱形天花板传来。船行约二十分钟后，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是出口。

出口外是城市的一条僻静运河，两旁是废弃的仓库。时近午夜，四周寂静无人。伊森将船系好，帮助莉莉安上岸。

“现在去哪里？”莉莉安问，她的黑色套装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伊森思考片刻：“我在南城区有个安全屋，连你叔叔都不知道。我们可以在那里待到天亮，研究这些东西。”

他们穿过荒凉的仓库区，进入仍有些许夜生活的街道。伊森刻意避开主路，选择小巷穿行。凌晨一点左右，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一座不起眼的四层公寓楼，外墙涂料剥落，窗户大多黑暗。

伊森的安全屋在顶楼，需要经过三道锁才能进入。房间内部与破旧的外观形成鲜明对比：整洁、现代，墙上挂满了各种地图和图表，书架上塞满了档案盒和参考书籍。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窗的一张大桌子，上面摆满了各种光学仪器和化学设备。

“请坐，”伊森将木盒放在桌上，又小心地取出《守密人之书》，“我去弄点喝的。茶？咖啡？”

“茶，谢谢。”莉莉安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幅巨大的城市地图上，图上用不同颜色的图钉标记着各种地点，有些还连着细线，“这些都是你调查过的...异常事件？”

“过去五年的记录，”伊森从厨房回答，水壶开始发出嘶嘶声，“每个守密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你叔叔专攻古籍和仪式魔法，我则更关注这些知识在现代的...应用和影响。”

他端来两杯茶，在莉莉安对面坐下：“现在，让我们看看你叔叔留下了什么。”

莉莉安取出从沃伦那里得到的钥匙，伊森则从自己的钥匙串上取下一把造型几乎一模一样的钥匙——那是阿瑟·维兰多年前送给他的，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两把钥匙同时插入木盒的锁孔，顺时针转动。盒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盖子自动弹开。

里面没有文件，没有手稿，只有一面巴掌大小的青铜镜，镜面雾蒙蒙的，仿佛蒙着几个世纪的尘埃。镜子背面刻着密麻麻的符号，中心是一轮被乌云部分遮蔽的月亮图案。

“镜子？”莉莉安疑惑地拿起它，“这能揭示什么？”

伊森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取来一种特制的清洁剂，小心地擦拭镜面。随着污渍被清除，镜面并没有变得清晰，反而开始浮现出淡淡的影像——是一座建筑的内部，视角在不断移动，仿佛持镜者正在行走。

“这是记忆镜，”伊森解释，“守密人协会用来记录重要信息的工具。需要特定的触发条件才能激活全部内容。”

“什么条件？”

“通常是与记录内容相关的地点、时间或物品。”伊森将镜子对准桌上的《守密人之书》，但镜面影像没有变化。他又尝试了莉莉安的吊坠，同样无效。

莉莉安思考片刻，从随身小包中取出一支银色的钢笔：“这是叔叔最后用的笔，我发现它掉在书桌下。”

当笔尖靠近镜子时，镜面突然亮了起来。影像变得清晰稳定，显示出阿瑟·维兰私人图书馆的内部。视角似乎是第一人称，他们能“看到”维兰教授的手在书桌上书写，听到他低声自语的声音。

“...第三次验证确认了，‘无光之月’的预言不仅真实，而且时间比预想的更紧迫。塞缪尔的计算有误，不是七百七十七年，而是七百七十七个月——也就是六十四个地球年加九个月。下一个窗口期始于下个满月，持续三个夜晚。”

影像中的手翻动书页，指向一张复杂的星图：“关键不是月食，而是金星、木星和土星在宝瓶座的连珠现象，这种排列会削弱现实的结构，使某些‘门’变得可通行。他们已经收集了三把钥匙：影之钥、血之钥、梦之钥。只缺最后一把——心之钥。”

维兰教授的声音突然压低，仿佛在防备窃听：“心之钥不是物品，而是一个具备特定天赋的人。他们需要一个能‘看见’却不会被看见之物的本质摧毁的人。这样的人极为罕见，但我知道至少一个候选者...”

影像剧烈晃动，仿佛持镜者突然站起。图书馆的门被撞开，几个黑影涌入。接下来的画面混乱不堪：快速移动的视角，飞散的纸张，非人的咆哮声。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张靠近的脸上——不是人类，也不是影噬者，而是一个戴着银质面具的人，面具的眼睛处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面具人伸出手，手指细长得不自然，指甲如同黑曜石般光滑锋利。手指触碰到镜头的瞬间，影像戛然而止，镜面恢复雾蒙蒙的状态。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传来的隐约钟声。

“他们不是在找书，”伊森缓缓说道，“他们是在找人。心之钥。”

莉莉安紧握那支钢笔：“叔叔知道这个候选者是谁，对吗？”

伊森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边，望着夜色中的城市。某个答案在他心中逐渐清晰，但他不愿承认——阿瑟·维兰多年来的信任，那些深夜长谈，那些关于“天赋与责任”的讨论，突然都有了新的含义。

“莱斯特先生？”莉莉安的声音带着不安。

“我想，”伊森转身，灰蓝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异常严肃，“你叔叔指的候选者，可能就是我。”

话音未落，房间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不是停电——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街对面的建筑仍有灯光。而是有什么东西隔绝了这个房间与外界。

黑暗中，多个低沉的声音开始同步低语，说的是一种让空气都为之震动的古老语言。墙壁上，影子开始脱离表面，凝聚成有形的实体。

莉莉安的手杖亮起光芒，伊森已经拔出手枪。但这次，影子的数量太多了，从每个角落，每件家具的阴影中涌出，逐渐填满房间。

“它们怎么找到这里的？”莉莉安背靠背与伊森站在一起，手杖指向最近的一团阴影。

“镜子，”伊森明白了，“激活记忆镜的同时，也发出了某种信号。”

第一个影子扑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