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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借据

展鸿图的漂泊与挣扎

那一晚的值班,像在滚烫的针尖上跳舞。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每一分钟都伴随着内心无声的嘶吼。登记本上的字迹在我眼前扭曲变形,住客的脸模糊不清,只有脑海里父亲苍白的面容和母亲无助的啜泣反复交织。腰间的旧伤也来凑热闹,在那片沉重的焦虑下,隐隐的酸胀变成了持续不断的钝痛,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绳子勒在我的脏器上,越收越紧。

  强哥似乎察觉了我的异样。半夜他下来倒水,瞥了我一眼,眉头微蹙:“脸色这么差?病了?”

  我像被针刺了一下,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后腰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抗议。“没……没事,可能有点没睡好。”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他没再多问,端着水杯上楼了。那“嗒、嗒、嗒”的拖鞋声消失在楼梯口,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我心上。预支工资的话在喉咙里翻滚了几次,最终还是被咽了回去。开不了口,也明知希望渺茫。

  凌晨四点,天色最暗的时刻。旅馆里死寂一片,连偶尔路过的车辆都消失了。我坐在柜台后,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木质台面上一个翘起的边角,直到指尖传来刺痛。不能再等了。父亲等不起。

  我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在昏暗中映亮了我毫无血色的脸。手指在通讯录里滑动,掠过一个个几乎从未拨出过的名字,最终,停在了一个备注为“黑皮”的联系人上。

  “黑皮”不是他的真名。他是我两年前在另一个工地打短工时认识的工头,专接一些零碎急活,也私下里放点“水钱”(高利贷)。那时有个工友家里急用,找他借过,我在场。我记得“黑皮”点钱时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也记得他拍着那工友肩膀说的话:“兄弟,救急不救穷,规矩你懂的。”

  那时我躲得远远的,心里对这种人和这种事充满了鄙夷和畏惧。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主动找上他。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我深吸了好几口气,仿佛要去做一件比搬一天水泥还要耗费力气的事情,终于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心里甚至诡异地松了口气时,那边接通了。一个带着浓重睡意和不耐烦的沙哑声音传来:“谁啊?他妈的大半夜……”

  “黑…黑皮哥,是我,展鸿图。”我的声音紧绷得发颤,“以前…以前跟你在西郊工地干过活的那个…”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回忆。“展鸿图?”他懒洋洋地重复了一遍,“哦…有点印象。什么事?”

  “我…我想借点钱。”话一出口,脸上就像被火燎过一样,“家里…家里有急事,我爸住院了,要手术…”

  “借钱?”黑皮的声音清醒了些,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毫无温度的探究,“借多少?”

  “三…三万。”我报出了一个数字,这是我在心里盘算过的最低限度,先解决手术的燃眉之急。

  “三万?”他嗤笑了一声,那笑声像冰冷的玻璃碴子刮过耳膜,“展鸿图,不是我瞧不起你,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拿什么还?”

  我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我…我可以打工还!我一定还!我找到个夜班的活儿,稳定的…”我急切地辩解着,像个在法官面前陈述的罪犯,拼命想证明自己的“偿还能力”。

  “夜班?多少钱?”

  “一晚上八十…”

  “哈!”他毫不客气地打断我,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八十?一个月两千四?不吃不喝一年也还不上本金,更别说利息了。”

  我哑口无言,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看你也是真遇到难处了。”黑皮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公事公办,“规矩你知道。三万,月息百分之二十,利滚利。先扣第一期利息,到手两万四。借期三个月,到期连本带利还四万三。白纸黑字,按手印。逾期……后果自负。”

  月息百分之二十!三个月翻到四万三!这些数字像一颗颗炸弹在我脑子里爆开,炸得我耳鸣目眩。这是吸血!这是要命!

  “怎么样?借不借?”黑皮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不借我挂了,忙着呢。”

  “我借!”这两个字几乎是从我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我知道这是饮鸩止渴,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但我没有选择。父亲的命,和可能万劫不复的未来,我只能选择先抓住眼前。

  “行。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西郊那个废弃的修理厂。带身份证。只收现金。”他说完,不等我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我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在原地,浑身冰冷。百分之二十的利息,四万三的债务……这些数字像沉重的枷锁,已经提前套在了我的脖子上,让我呼吸困难。

  第二天下午,我向强哥请了假,只说家里有事。强哥看了我一眼,没多问,摆了摆手。

  我坐上通往西郊的公交车。车子越开越荒凉,高楼大厦逐渐被低矮的厂房和杂乱的空地取代。那家废弃的修理厂很好找,锈迹斑斑的铁皮门半开着,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

  走进厂房,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机油和尘土混合的霉味。黑皮就站在一辆拆得只剩下骨架的破车旁边,旁边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面色冷漠的年轻人。他比两年前胖了些,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T恤,脖子上挂着一条粗金链子,嘴里叼着烟。

  “来了?”他吐出一口烟圈,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像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钱带了么?”他旁边一个青年上前一步,语气生硬。

  “不是…不是我来拿钱吗?”我愣住了。

  黑皮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展鸿图,你第一天出来混?规矩不懂?第一期利息,六千,现在交。”

  我如遭雷击。我身上只有那三百多块!“黑皮哥…我…我现在没有,能不能从借款里直接扣…”

  “砰!”旁边那个青年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破轮胎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妈的废话那么多!规矩就是规矩!”

  我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黑皮摆摆手,制止了手下,走到我面前,凑得很近,烟味混合着口臭喷在我脸上:“小子,想借钱,就得按我的规矩来。今天拿不出六千,这钱,你就别借了。”

  不借?父亲怎么办?我仿佛看到母亲绝望的眼神,看到医院冰冷的手术台…

  “我借!我借!”我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带着哭腔,“黑皮哥,你再宽限我两天,我一定把利息凑上!求你了!”

  黑皮盯着我,看了足足有一分钟,那眼神像是在权衡一笔风险投资。最后,他咧开嘴,拍了拍我的肩膀:“行,看你可怜。给你三天时间,凑齐六千块利息送来。到时候,两万四现金你拿走。记住,只有三天。”

  他使了个眼色,旁边那个青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借据和印泥。借据是打印好的,条款清晰得残酷。借款三万,月息百分之二十,利滚利,三个月期限,逾期每日罚息百分之五……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着“自愿借款,绝无异议”,以及更恐怖的——“如发生任何纠纷,自愿接受出借人一切追讨手段”。

  “按手印吧。”黑皮把借据拍在布满油污的发动机盖上。

  我看着那张纸,感觉它像一张卖身契。手指颤抖着伸向印泥,那鲜红的颜色刺得我眼睛生疼。当我的拇指重重按在借据上那个“借款人”后面的空白处时,我感觉按下的不是手印,而是自己未来的人生。

  “行了。”黑皮满意地收起借据,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印泥,“三天后,还是这里,见不到六千块,这借据可就生效了,到时候,利滚利可不会停。走吧。”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修理厂,午后的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明明是温暖的天气,我却感觉浑身冰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我没有借到救父亲的钱,反而先背上了六千块的债务,以及一张随时可能引爆的、高达四万三的借据。

  三天,六千块。我去哪里弄?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西郊荒凉的公路上,卡车呼啸而过,卷起漫天尘土。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我不敢接。我该怎么告诉她,她儿子不仅没借到钱,还把自己抵押给了魔鬼?

  绝望像沼泽地的淤泥,一点点淹没我的头顶。我看着远处城市模糊的轮廓,那里有医院,有生死未卜的父亲,有无助的母亲;也有安家旅馆那八十块一晚的守夜,有黑皮那百分之二十的月息,有按着红手印的卖身契。

  展鸿图,三十岁,一无所有,现在,又多了一个新的身份——高利贷的债务人。

  这乌云,何时才能散去?或者,它根本就不会散去,只会越来越浓,越来越重,直到将我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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