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雨夜母子像一片羽毛，在我沉寂的心湖里轻轻点了一下，泛起几圈涟漪，然后便消失了。日子重新回到了看店、下棋、对付腰疼的固定轨道上，仿佛那一夜只是漫长黑白电影里一个偶然跳帧的彩色片段。
老周依旧常来，棋艺依旧臭，话依旧多。强哥也依旧是那副精打细算的模样，只是在一次交接班时，他瞥了我一眼，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以后少管闲事。”我嗯了一声，没多解释。我们都清楚，在这条生存线上，多余的善心是奢侈品。
这天后半夜，大概凌晨两三点，旅馆门被推开。不是醉汉，也不是情侣，是三个年轻男人。他们没带什么行李，穿着普通的T恤牛仔裤，但身上有种与这破旧旅馆格格不入的气场——不是体面，而是一种绷紧的、带着刺的警觉。
领头的是个寸头，眼神很利，像刀子一样在狭小的前台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
“开间房。”他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干脆。
我照例拿出登记本。寸头接过笔，手指关节粗大，写字却很流畅，名字、身份证号写得飞快。他叫“张龙”，地址是邻省的。另外两个人站在他身后，一个不停地按手机，另一个则看似随意地打量着走廊和楼梯，眼神锐利。
“住几天？”我问。
“先开一晚。”寸头把笔和本子推回来，同时递过来三张红色的钞票，“不用找。”
我点了下头，收了钱，把308房间的钥匙递给他。他们没再多说一句话，脚步很轻却迅速地上了楼。
一切看似正常，但我心里那根弦却莫名绷紧了。他们的眼神，他们的动作，还有那过于爽快的“不用找”，都透着一股不寻常。干我们这行，见的人多了，有时候靠的就是一种直觉。这三个人，不像普通的旅客或打工仔。
后半夜变得有些难熬。我几次听到楼上传来隐约的、压低的说话声，还有拖动重物的声音，但很快就消失了。走廊尽头的308房间，像一头沉默的兽，潜伏在阴影里。
早上六点，强哥下来接班时，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提了一句：“308，昨晚住了三个人，感觉……有点怪。”
强哥正在检查登记本，头也没抬：“怎么怪？”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不太像一般人。”
强哥哼了一声，合上本子：“管他什么人，给钱就行。这地方，还能指望住进来什么达官贵人？”他挥挥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想想也是，自己可能太敏感了。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出租屋，倒头就睡。
接下来的两天，相安无事。那三个人白天几乎不出门，偶尔晚上出去一趟，很快又回来。他们很安静，不像其他住客那样在走廊里大声说话或看电视。但这种安静，反而让我心里那点不安像水渍一样，慢慢洇开。
第三天晚上，老周又来找我下棋。下到一半，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说：“哎，你听说没？旁边那片旧城区，好像要拆了。”
我摇摇头。我对这座城市的变化总是后知后觉。
“听说补偿款谈不拢，有几家钉子户闹得挺凶。”老周挪了一步“车”，“还有人看到晚上有不明不白的人在那片转悠，估计是开发商找来的‘清场’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到了308那三个人。他们的样子，倒真有点像老周嘴里那种“清场”的人。
“怎么了？”老周看我走神，问了一句。
“没什么。”我摇摇头，把自己的猜测压了下去。无凭无据，不能乱说。
又过了一天，是周末。晚上十点多，前台电话响了，是308房间打来的，要三瓶啤酒和一包花生。这是他们入住以来第一次叫服务。
我把东西送上去。敲门后，是那个按手机的男人开的门，他只开了条门缝，接过东西，把钱塞给我，立刻就关上了门。就在门开关的瞬间，我瞥见房间里烟雾缭绕，寸头张龙正坐在床边，低头擦拭着什么东西——那形状，像极了一根钢管，或者……甩棍。地上，放着几个黑色的、沉甸甸的帆布包。
我的心猛地一沉。
回到前台，我坐立难安。那种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他们绝不是什么普通住客。擦棍子，黑色的包……这些意象在我脑子里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些我不愿深想的可能性。他们是去打人？还是去威胁那些钉子户？
我想告诉强哥，但想起他之前的态度，又犹豫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底层生存的法则。可我脑子里又闪过那对雨夜母子的眼睛，闪过老周说的“钉子户”。也许，那所谓的“钉子户”里，也有像那对母子一样，只是想有个遮风挡雨地方的人？
那一晚格外漫长。我几次拿起内部电话，又放下。内心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展鸿图，你自身难保，管什么闲事？惹上麻烦，你这唯一的饭碗就砸了！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万一……万一他们真要去干坏事呢？你明明看到了，却什么都不做？
凌晨四点，那三个人下来了。他们没办退房，只是把钥匙放在柜台。“出去一趟，晚点回来。”寸头张龙对我说，他的眼神依旧很利，看得我心底发寒。
他们空着手出去的，但我知道，那些黑色的帆布包肯定被他们带走了。
他们走后，旅馆重新陷入死寂。我却再也无法平静。墙上的挂钟，指针每走一格，都像敲打在我的神经上。外面的天色，从墨黑到灰白，再到泛起鱼肚白。
六点，强哥准时下来。他看到我布满血丝的眼睛，皱了皱眉：“没睡好？”
我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把登记本和房费递给他，哑着嗓子说：“308的钥匙放这了，他们说出去一趟。”
强哥没在意，嗯了一声，开始清点钱款。
我走出旅馆，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却吹不散我心头的沉重。我知道我可能错过了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阻止某些坏事发生的机会。因为我的懦弱，我的明哲保身。
回到出租屋，我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满是灰尘的空气里投下一道亮痕。我看着那道亮痕，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鄙夷。
展鸿图，你不仅穷，不仅没用，你还懦弱。你连发出一点警示的勇气都没有。你只配窝在这八平米的房间里，守着那八十块钱的夜晚，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
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再次将我紧紧包裹。我以为找到了一份相对“安稳”的工作，就能暂时逃避，却发现生活无处不在地布满了暗流。而我，连在岸边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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