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事件过去两周后,金发现黑金又开始沉默。
这次不一样,不是那种难过时的木讷,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疏离的沉默。
黑金还是会回应他的话,会和他一起吃饭,会在睡前轻轻吻他的额头,但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像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周五傍晚,他们坐在黑金租住的小公寓里。房间不大,但整洁得几乎空旷——黑金不喜欢多余的东西,这是金花了半年时间才让他勉强接受的:沙发上的两个抱枕,窗台上的小盆栽,书架上一排金的书。
夕阳从窗户斜射进来,把黑金的银发染成暖金色。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笔记本,笔握在手里,却久久没有落下。
金下周的考试准备好了吗?
金问,他盘腿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
黑金点了点头,没有回头。
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股熟悉的焦躁又开始升腾。急性子的部分想冲过去摇晃他,问他到底怎么了;但引导者的部分知道,对黑金,强迫只会让他退得更远。
金你最近很安静
金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随意
金即使对你来说也太安静了。
黑金的肩膀微微绷紧。他放下笔,转过身来。那双红眸在夕阳下显得异常明亮,却带着金读不懂的情绪。
黑金我在想一些事情。
黑金说,声音平稳得有些不自然。
金想什么。
金很熟悉这种语气。那是黑金对事情没有把握时独有的安定。
准确开说
是在担心这件事做完后会不会涉及某人或者某个物的心理健康。或者。是生命。
黑金移开视线,望向窗外的天空。天边堆叠着粉紫色的云,很美,却短暂得令人心碎。
黑金我的家人联系我了。
他的手在抖。
“我的内心是抗拒的。不是不喜欢家里人。而是讨厌与他们相处时那时好时坏的性格。”
“我或许配不上做一个好的孩子。但是那是因为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那不是所谓的叛逆。而是自我意识的觉醒。”
金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黑金很少谈起家庭,金只知道那是个“有背景”的家庭,以及黑金在十七岁时独自搬了出来,几乎断绝了联系。
金他们说了什么。
金的声音比预想中冷静。
黑金转回头,目光落在金脸上,那种专注的、几乎贪婪的眼神,让金的心脏收紧。
“我知道。那似乎是一个不好的兆头。”
黑金他们希望我回去。
黑金接手一些...家族事务。
金在哪儿?。
黑金另一个城市。或者另一个地区,取决于情况。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重而有节奏,像是某种倒计时。
金你答应了?
他问,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黑金那种沉默,那种疏离,那种若有若无的告别意味——现在都有了原因。
黑金还没有。
黑金说,但金听出了言外之意:但我会的。
金合上笔记本电脑,把它放到一边。他站起身,走到黑金面前,蹲下身,让自己与坐着的黑金视线平齐。这个姿势让他们曾经无数次亲密交谈,分享秘密,规划未来。
金看着我。黑金。
金说,声音轻柔却坚定。
黑金顺从地抬起眼,红眸里终于流露出真实的情感:痛苦、不舍、歉疚,还有深沉的爱意,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
金你不想去。
金陈述道,而不是询问。
黑金不想。
黑金承认,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颤抖
黑金但有时候,我们无法选择所有事情。
金你可以选择。
金握住他的手,那双手冰凉,像没有生命的冰窖。
金你一直可以选择,黑金。你选择离开他们,选择来到这里,选择和我在一起。每一次都是你的选择。
黑金反握住他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金感到疼痛。
黑金这次不一样。
他低声道。
黑金有...责任。债务。一些我必须处理的事情。
金然后呢。
金处理完后呢。
金的声音颤抖到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只知道自己的爱人又要再一次离开自己。
这次的同居不是一时兴起。而是金的深思熟虑。
黑金不擅长决定关于爱情的事情。
虽然黑金看起来冷静,沉默。给人一副总是冷冰冰的样子。
但是在处理自己与金的事情时。总是会像一个小孩子一样笨手苯脚。
金你会回来吗。
沉默。
太久的沉默。
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黑金我不知道。
黑金最终说,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黑金可能需要很长时间。可能...情况会变得复杂。
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那股想要尖叫、想要质问、想要崩溃的冲动。
他想起七年前,第一次见到黑金,那个沉默却可靠的少年;想起五年前,黑金第一次吻他,在雨中的公交站台,笨拙而真诚;想起两年前,他们一起租下这个小公寓,黑金小心翼翼地把两人的牙刷并排放在杯子里,仿佛在供奉一件神圣品。
所有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甜蜜而尖锐,像裹着糖衣的玻璃碎片。
金所以这就是结局了?
金因为家族的责任,因为债务,因为那些你从未告诉我的事情,你要离开了,而且可能不回来了?
黑金的眼睛里涌上泪水,但他倔强地不让它们落下。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触碰金的脸颊,指尖颤抖。
金你不是说事情本不该这样吗?
金继续说,那些他一直在压抑的情绪开始溢出
金你说得对,黑金,事情本不该这样。我们本不该在二十岁时就面对这样的选择,我们本不该让家庭、责任、债务这些东西毁掉我们花了七年时间建立的一切。
黑金金...
黑金的声音破碎了。
金不,你听我说。
金打断他,蓝眸直视着那双红眼睛
金在我眼里,不,在我的世界里,你是黑金。是会在自己的亲人遇到危险时挺身而出的黑金,即使那个人伤害过你。你是一个刻苦的高中生,是会在自己考前情绪崩溃时,仍然努力做好每一件力所能及的事的黑金。你是我的爱人,是一个会想我、爱我、向我袒露心声吐槽某一件惹自己不高兴的小事的黑金。
金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发热,但他继续说下去,仿佛这些话一旦停下,就再也没有勇气说出口:
金在我这里,我不求我的爱人最好、更好,我只希望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在我身边开开心心的。那就足够了。
泪水终于从黑金的眼眶滑落,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下。他没有擦拭,只是看着金,仿佛要把他的面容刻进灵魂深处。
黑金我爱你
黑金哽咽着说
黑金金,我爱你,胜过一切。你是我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是我坚持下去的理由,是我...是我唯一的救赎。
金那就留下来。
金恳求道,尽管知道答案
金选择我,就像我一直选择你一样。
黑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里面有一种决绝的平静,那种接受命运、接受痛苦的平静。
黑金有时候爱一个人,意味着不能选择他们
黑金说,声音嘶哑
黑金意味着为了保护他们,必须远离他们。我的家庭...他们不是善良的人
黑金金。如果我不回去处理那些事情,他们会找到你。他们会用你来威胁我,伤害你,毁掉你的人生。
金愣住了,这个理由比任何借口都更有力,更无法反驳。
金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他喃喃到。
黑金因为我想保护你。
黑金因为我希望你永远不知道那个世界的存在。我希望你的记忆里,只有阳光、图书馆、雨中的伞,还有...还有我们。
他站起身,把金也拉起来,然后紧紧地、绝望地拥抱他。金能感觉到黑金身体的颤抖,能听到他压抑的抽泣声,能闻到熟悉的、属于黑金的气息——干净的肥皂味,淡淡的墨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雨的气息。
黑金我会永远爱你
黑金的声音在金的耳边低语
黑金无论我在哪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我的唯一。我的世界因你而存在,金。即使我们分离,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金回抱他,手臂紧紧环住黑金的背,仿佛这样就能把他留住,就能抵挡即将到来的一切。
金你什么时候走。
他问,声音闷在黑金的肩膀上。
黑金下周。
黑金考试后。
这么快。只有七天。
金这七天。
金说,退后一步,看着黑金泪湿的脸
金这七天,我们不谈离别,不谈未来,不谈责任。就只是我们,像以前一样。好吗?
黑金点点头,泪水不断滑落:
黑金好。
接下来的七天,他们像活在真空里。一起复习考试,一起做饭,一起看电影,一起在深夜的街道上散步,手牵着手,仿佛永远不会松开。他们谈论一切,除了即将到来的离别;他们计划一切,除了没有彼此的明天。
最后一天的晚上,他们躺在床上,黑金从背后抱着金,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黑金金。
黑金用手轻轻拽了拽金的卫衣衣角
他轻声说
黑金答应我一件事。
金什么。
黑金好好生活。
黑金继续学习,交朋友,看日出日落,在雨天带伞,在晴天微笑。不要因为我而停止生活。
金沉默了很久,久到黑金以为他睡着了。
金我答应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做最后的平静。
金但是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黑金什么。
金如果有一天,你处理完了所有事情,如果你自由了,如果你还爱我...回来找我。即使那时我已经老了,有了皱纹,头发可能都白了。回来找我,好吗?
黑金的拥抱收紧,金能感觉到背后的湿润——黑金又哭了,这个平时几乎不流泪的人,这几天流的泪比过去七年加起来还多。
黑金我答应你
黑金如果我能,我一定会回来。
清晨,金送黑金去车站。天还没完全亮,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清洁工在扫地,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们没有说太多话。站在月台上,看着列车缓缓进站,金感到一种奇怪的空洞感,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经在前几天消耗殆尽,只剩下麻木。
黑金我该走了。
黑金说,手里提着简单的行李箱。
金点点头,却说不出“再见”两个字。
他怕。他怕这次说了再见那就是阴阳两隔。
他太害怕失去了。那滋味不好受。
那仅次于对黑金。
黑金突然放下箱子,捧住金的脸,深深地吻他。那不是温柔的告别吻,而是绝望的、占有性的、仿佛要把彼此融入血液里的吻。金回应着,同样用力,同样绝望。
一滴泪悄然而落。
列车鸣笛,催促着未上车的旅客。
黑金退后一步,红眸在晨光中像燃烧的火焰。他深深地看了金最后一眼,仿佛要把这画面永远刻在记忆里,然后转身,提起箱子,走上列车。
车门关闭。
金站在原地,看着列车缓缓启动,加速,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
晨光完全洒满月台,新的一天开始了。金感到脸颊上的凉意,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哭了。
他转身离开车站,走在渐渐苏醒的街道上。阳光很好,天空湛蓝,是个适合开始的天气。
手机震动了一下,金拿出来看,是黑金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切。永远都是。”
金仰起头,让阳光照在脸上,温暖却无法驱散心中的寒意。他想起黑金的话:
“有时候爱一个人,意味着不能选择他们。”
也许黑金是对的。也许爱不仅仅是相守,也是放手;不仅仅是拥有,也是成全。
但为什么,这份认知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无尽的酸涩,像未熟的果实,苦涩地梗在喉咙里,提醒着曾经有过的甜蜜?
金继续向前走,脚步有些踉跄,但终究没有停下。
他还活着,还有呼吸,还能看见阳光。
而活着,就意味着还有可能。
哪怕那可能微如晨露,渺若星辰。
至少。还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