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京城,雨下得极凶。
雨水砸在沥青路上,激起一层白茫茫的水雾。
林公馆的铁艺大门紧闭。
林听站在大雨里。
那件不知洗过多少水的棉布裙早湿透了,像层薄皮贴在身上,脊背瘦得骨头凸起。
水顺着惨白的下巴往下淌,灌进锁骨窝里。
二十分钟。
落地窗帘没拉严实,漏出里面的一角暖光。
林婉穿着高定礼服,手里晃着红酒杯,正侧头跟旁边的佣人说笑。
刚才那个佣人隔着门缝,脸上的肉挤成一团嘲讽:
“大小姐,钥匙真找不着了,太太说让您去偏门钻狗洞,那是专门给您留的道儿。”
林听没动,也没去敲门。
她抬起手腕。老式机械表的表蒙裂了三道纹,秒针还在走。
哒、哒。
还有四十五秒。
林听垂眸,右手插进湿透的口袋,摸到一块事先备好的碎瓷片。
边缘锋利,还沾着泥。
【痛觉屏蔽系统:开启。】
脑子里的声音干巴巴的,没半点人味儿。
林听没犹豫,右手猛地握紧。
瓷片切进掌心软肉,像是切开一块豆腐。
鲜红的血涌出来,瞬间被雨水冲淡,顺着指缝往下滴,汇成淡粉色的水流。
没感觉。
真的没感觉。
只有温热液体流失的触感,提醒她身体正在受损。
这就够了。在林家这种把人当狗的地方,能把身体当筹码且不觉得疼,才算有了上桌的资格。
远处,两道强光刺破雨幕。
劳斯莱斯库里南标志性的直瀑式格栅越来越近。
顾瑾言来了。
五十米。
三十米。
林听盯着地上的积水倒影,就在光柱即将扫过的一瞬,身子晃了晃,直挺挺往前栽去。
膝盖重重磕在粗糙的沥青路上,甚至能听见皮肉被挫开的闷响。
若是常人,这会儿怕是已经疼得蜷成一团。
林听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那张脸恰好暴露在车灯最亮的光圈里,眉头微蹙,却不喊疼。
吱——!
急刹车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疼。
黑色车身横停在她身前半米处,轮胎卷起的泥水泼了她满身。
车门推开。
一条长腿迈下来,手工皮鞋踩进脏水坑,没半点迟疑。
顾瑾言撑着黑伞,脸色比这雨夜还沉。
他今晚有个重要的并购案要谈,路过林家不过是顺道。
车灯照亮的那一秒,地上那一团缩着的身影,白得扎眼。那种死寂的、仿佛随时会断气的脆弱感,让他心口没来由地紧了一下。
“碰瓷?”
男人嗓音低沉,透着股不耐烦的冷意。
林听趴在地上,浑身剧烈发抖——这是失温的生理反应,装不出来,也屏蔽不了。
她费劲地抬头,琥珀色的瞳仁里蓄满水汽,却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先生……别赶我走。”
声音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我等家里人开门,马上就好。”
顾瑾言视线往下扫。
那只撑在地面的手,掌心血肉翻卷,混着黑色的泥沙,还在往外冒血。
伤成这样,还在等门?
顾瑾言眯起眼,视线越过她,看向几十米外灯火通明的林公馆。
这就是林家找回来的真千金?
比流浪狗都不如。
就在这时,那扇紧闭了半小时的大门咔哒一声开了。
林婉提着裙摆跑出来,身后呼啦啦跟着一群撑伞的佣人。
她原本只想看看林听有没有冻死,谁知一眼就看见了那辆挂着京A·88888车牌的库里南。
林婉脚步骤停,脸上的看戏表情瞬间僵住。
顾瑾言?
他怎么会停在这儿!
“姐姐!天哪!”
林婉反应极快,硬挤出一脸惊慌,甚至不顾地上的水就要往这边扑,“我刚才一直在找钥匙,都急哭了!你怎么这么傻,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说着就要伸手去拉林听。
林听心里冷笑,面上却缩了一下脖子,身体本能地往那双蹭亮的皮鞋边上挪了一寸。
只这一寸。
顾瑾言看清了她眼底的恐惧。
在林婉的手即将碰到林听的一刹那,顾瑾言把伞扔给身后的助理,弯腰。
那双向来只签百亿合同的手,穿过林听满是泥水的膝弯和腋下。
一把将人捞了起来。
“顾……顾少?”
林婉的手抓了个空,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声音有点尖,“您这是做什么?姐姐她身上脏,别弄坏了您的衣服……”
“脏?”
顾瑾言脚步一顿,侧头。
那眼神冷得像看死物,“林家的大门要是不会开,明早我就让人来拆了这房子。”
林婉脸色煞白,站在雨里打了个哆嗦,一个字都不敢回。
顾瑾言没再看她一眼,抱着怀里轻得没分量的女人,转身上车。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车内暖气很足,有着淡淡的雪松味。
顾瑾言把人放在真皮座椅上,泥水瞬间染黑了米白色的内饰。
他看都没看一眼,从置物格里扯出一条备用羊绒毯,兜头罩住她还在发抖的身子。
“去医院。”
“谢……谢谢。”林听牙关打颤,苍白的手指死死抓着顾瑾言的袖口,把那昂贵的面料抓出了褶皱。
顾瑾言盯着她还在渗血的手掌,眉心拧起。
他向来没耐心管闲事,今天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拨开黏在她脸颊上的湿发。
指尖触碰到她冰凉的皮肤。
“睡吧,没人能再关着你。”
这是承诺。
林听乖顺地闭上眼,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无害又可怜。
羊绒毯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
在顾瑾言看不见的角度,她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林婉,这才刚刚开始。
猎物,入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