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知秋就去了族长林有福家。
林家在林家村是大姓,族里上百户人,林有福作为族长,在村里颇有威望。他家在村中央,是少见的两进青砖瓦房,院墙高筑,门楣上还挂着一块有些年头的木匾,上书“耕读传家”四字。
林知秋在门前站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环。
开门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厮,穿着干净整齐的布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皱眉道:“林大丫?你找谁?”
“我找族长爷爷,有事禀告。”林知秋平静地说,“还有,我不叫大丫了,以后叫我林知秋。”
小厮一愣,嗤笑一声:“改名?你一个丫头片子还改名?等着吧,族长正用早饭呢。”
门砰地关上了。
林知秋站在门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碗筷声、说话声,心里平静无波。她早有心理准备,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她这样一个贫家女,想要见族长,自然不会容易。
大约一炷香时间后,门才再次打开。这次是小厮引她进去。
院子比想象中更大,青石铺地,墙角种着几丛月季,已经打了花苞。正堂里,林有福正端着茶碗漱口,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面庞清癯,留着山羊胡,穿着藏青色绸面长衫,看起来不像农人,倒像个乡绅。
他身边坐着个富态的老妇人,是族长夫人李氏,正慢条斯理地剥着鸡蛋。
“大丫来了?”林有福抬眼看了看她,语气平淡,“听说你前些日子落水,病了一场?”
林知秋垂首行礼,然后抬起头:“回族长爷爷,已经大好了。还有,我不叫大丫了,以后叫知秋——林知秋。”
堂屋里安静了一瞬。
李氏停下剥鸡蛋的手,林有福的眉头皱了起来:“改名?你一个女娃娃,改什么名?大丫不是挺好?”
“这是梦中仙人所赐之名。”林知秋不卑不亢,“仙人说,‘知秋’二字,寓意知晓春秋更替,把握四时农时,方配得上他传授的农事之道。我既得仙缘,自当遵仙人所嘱,更换名讳。”
这番话她说得郑重其事,林有福和李氏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微妙。乡下人迷信,对神仙托梦之事本就敬畏,加上林知秋落水后确实像变了个人,还弄出了那腌菜的法子……
“罢了,”林有福摆摆手,“一个名字而已,你愿意叫就叫吧。说正事,你来什么事?”
林知秋直视着族长:“族长爷爷,我想开垦村西头那片盐碱荒地。”
堂屋里又是一静。
李氏手里的鸡蛋差点掉在地上,林有福的眉头皱得更紧:“盐碱地?你要开‘鬼地’?”
“那不是鬼地,”林知秋声音清晰,“只是土壤盐分高,庄稼难长。但我有仙人所授之法,或许能试着改良。”
“改良?”林有福笑了,笑容里带着明显的讥诮,“知秋,你一个女娃娃,懂什么种地?你爹在的时候,都不敢碰那片地。村里多少老庄稼把式都试过,没一个成的。你倒是有能耐?”
林知秋知道光说没用,她早有准备:“族长爷爷,我知道空口无凭。但我愿意立个字据:若我能把那片地开出三亩,头三年按朝廷垦荒令,免租;三年后,我愿意按中等田的六成交租。若我开不出来,或者种不出东西,甘愿受罚,把家里那三亩薄田抵给族里。”
这话一出,林有福和李氏都愣住了。
用家里仅有的三亩薄田作抵押?这赌注太大了。
李氏凑到丈夫耳边低语:“当家的,那盐碱地荒着也是荒着,她要真有本事开出来,族里白得三亩熟地。开不出来,她家那三亩地……”
林有福沉吟起来。他精明了一辈子,这笔账算得清楚。盐碱地是村里的公产,但根本无人问津,一文不值。林知秋家那三亩薄田虽然贫瘠,却是实打实的耕地,至少值十几两银子。
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他还是谨慎地问:“知秋,这话可当真?你能做主?你娘知道吗?”
“我娘知道,”林知秋面不改色地撒谎——她确实打算回去再说服王氏,“我们可以立字据,按手印。”
林有福捋了捋山羊胡,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既然你有这个心,族里也不能拦着年轻人上进。这样吧,村西头那片盐碱滩,少说有二十亩,你要能开出三亩熟地,按你说的办。但字据得写清楚:三年为限,三年后若你交不出中等田六成的租子,或者地又荒了,你家那三亩薄田就归族里。”
“好。”林知秋毫不犹豫地应下。
林有福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主意了?他示意身边的小厮:“去请刘先生来,写个字据。”
刘先生是村里的塾师,也是林有福的远亲,专管族里文书之事。不多时,一个穿着半旧儒衫的中年人来了,听明原委后,提笔铺纸。
“姓名?”刘先生问。
“林知秋。”林知秋说得清晰。
刘先生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林有福。林有福点点头:“就写林知秋吧。”
墨迹在纸上洇开,一份正式的字据很快写好。林知秋仔细看了一遍——这时代的文字虽与现代繁体字略有差异,但大致能看懂。内容与林有福说的一致,只是多了些文绉绉的套话。她注意到,字据上写的是“林王氏及其女林知秋”,把她新改的名字正式落了纸。
“按手印吧。”林有福指了指印泥。
林知秋伸出右手拇指,在鲜红的印泥上按了一下,然后在两份字据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鲜红的指纹,像一个小小的承诺,也像一场豪赌。
“行了,”林有福收起其中一份,另一份递给林知秋,“拿回去给你娘看看。丑话说在前头,字据已立,反悔不得。”
“不反悔。”林知秋小心折好字据,贴身放好,行了一礼,“谢族长爷爷成全。”
走出族长家的大门时,阳光正好洒在青石路上。林知秋眯了眯眼,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
赌注已经押下,接下来,就是真刀真枪地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