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逼近,皮鞋踩在湿滑地砖上的动静,像鼓点砸在心口。
“高启强!给老子装死?”
唐小龙手里的钢管在铁栏杆上敲得当啷响,身后跟着三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混混。这阵仗,周围买菜的大爷大妈瞬间作鸟兽散,只敢远远探头看热闹。
高启强浑身一僵,本能地想把陈默往身后挡。他怕,腿肚子都在转筋,但身后这个女人刚说了能救老二的命。
还没等他那只颤抖的手抬起来,陈默反而动了。
她猛地转身,那张原本冷艳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眼泪说来就来,都不用酝酿。
“哥!就是他们!”陈默指着唐小龙,声音尖利,带着哭腔,那动静能穿透整个旧厂街,“就是这帮流氓,非要抢咱们给妈买墓地的钱!”
唐小龙愣住了。
高启强也傻了。
妈都死多少年了?
“你他妈谁啊?”唐小龙一脸横肉乱颤,挥着钢管就往上凑,“高启强,你从哪找来的疯婆娘?少给老子演戏,管理费交不齐,今天把你摊子砸了!”
陈默根本不理他,往地上一坐,不顾裙子上的脏水,拍着大腿就开始嚎。
“街坊邻居评评理啊!这人太缺德了!连死人的钱都抢!”
她一边嚎,一边压低声音,用只有高启强和唐小龙能听见的语速飞快念叨:“唐小龙,上周三你在红浪漫发廊丢了两千块,回家骗你弟说是被条子罚了。你还在东头公厕水箱后面藏了八百私房钱,那是准备拿去赌马的吧?”
【唐小龙现在的表情像吞了一只死苍蝇。他在想你是怎么知道的,那地方连老鼠都不去。】
唐小龙举着钢管的手僵在半空,脸色从红变白,又变青。
这事儿太私密,要是让小虎知道他独吞公款去赌,那还不闹翻天?关键是,周围那帮老邻居听见“抢墓地钱”,指指点点的声音越来越大。
“小龙啊,这就是你不地道了,人家阿强够惨了。”
“就是,欺负老实人算什么本事。”
“连死人钱都动,不怕遭报应啊?”
舆论这东西,有时候比刀好使。
唐小龙看着周围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又看了看地上那个撒泼打滚却眼神清明的疯女人,心里莫名发毛。
“你……你给我等着!”
唐小龙把钢管往身后一藏,狠狠瞪了高启强一眼,灰溜溜地钻进人群跑了。
看热闹的人群散去。
陈默瞬间止住哭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泥水。脸上哪还有半点刚才的泼妇样,平静得像刚去喝了杯咖啡。
“走了。”她看都没看高启强一眼,转身往市场外走。
高启强手里还攥着那把刮鳞刀,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这女人刚才那一出,把他三十几年的人生观都震碎了。疯也是她,狠也是她,这会儿冷静得吓人的也是她。
但他没得选。
……
高家老宅。
天黑透了。屋里没开大灯,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亮着。
陈默坐在那张掉了漆的方桌前,面前放着一碗猪油拌面。高启强的手艺,面条筋道,猪油喷香,上面卧了个煎得焦黄的荷包蛋。
她吃得很专心,腮帮子鼓鼓的,一点大家闺秀的架子都没有。
高启强坐在对面,双手在围裙上搓来搓去,那把刮鳞刀就放在手边。他看着陈默,像看个怪物。
【他在想这面里是不是该下点老鼠药。他觉得你是鬼,或者是来索命的妖精。正常女人这时候应该在哭,而不是在这里吃光他的面。】
脑子里的声音带着戏谑。
陈默喝完最后一口汤,满足地叹了口气,抽出纸巾擦嘴。
“面不错。”
她从包里掏出一支顺来的圆珠笔,直接在铺着旧报纸的桌面上画了起来。
“这是下湾,徐江的场子。这是白金瀚,也是他的。”陈默的笔尖在纸上划出几道凌厉的线条,“徐江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黄翠翠录了音,那是他的催命符。”
高启强盯着那些线条,喉咙发干:“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把这张纸,送到徐江手上。”
陈默在纸上画了个圈,那是城郊的一处烂尾楼,“告诉他,录音笔在这儿。”
“这是假的。”高启强并不蠢,“他去了发现没有,会杀了我全家。”
“谁说是假的?”陈默把笔一扔,身子前倾,那双眼睛在灯光下亮得吓人,“录音笔不在那,但那里有他更想看的东西。”
“我不去。”高启强猛地站起来,凳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我就是个卖鱼的!我不想死!”
“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活?”
陈默冷笑,从桌上抄起那把刮鳞刀。
高启强吓得退后一步。
陈默倒转刀柄,把刀把递到高启强面前,刀尖抵着自己那件昂贵却污浊的连衣裙,正对着心脏。
“怕了?那就杀了我。”
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高启强心上,“杀了我,拿着我的人头去找徐江。告诉他,是你帮他清理了门户。没准他一高兴,赏你个看场子的活儿,你弟弟的命也就保住了。”
高启强看着那把刀。刀刃上还带着腥味,那是他刮了十年鱼的味道。
只要往前一送,噗嗤一声,这个疯女人就闭嘴了。一切麻烦都结束了。
他的手握住刀柄,在抖。
【他在犹豫。他在权衡利弊。他的肾上腺素在飙升。但他不敢。高启强现在还是一条没见过血的狗,不是狼。】
一秒,两秒。
“哐当”一声。
刮鳞刀掉在地上。高启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坐回椅子上,双手抱着头,声音嘶哑:“我……我不敢。”
陈默笑了。
她伸手,掌心落在这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头顶,轻轻揉了揉那油腻乱糟糟的头发。动作轻柔,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家犬。
“强哥,这就对了。”
陈默凑到他耳边,气吐如兰:“听话,才有肉吃。”
高启强浑身一颤,抬起头。眼前的女人笑靥如花,却让他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和……依赖。
……
夜色浓重。
城郊烂尾楼,这里原本规划是个商场,地基打了洞,钢筋裸露像怪兽的獠牙。
徐江的车停在路边。
他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身后跟着七八个打手。就在十分钟前,他接到了那个卖鱼的的电话,说是有人让他来这拿东西。
“妈的,敢耍老子,就把那卖鱼的全家剁了喂狗。”徐江啐了一口唾沫,大步往里走。
几百米外的另一栋楼顶。
陈默举着那只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望远镜,嘴角叼着根没点燃的烟。风很大,吹得她裙摆猎猎作响。高启强蹲在她旁边,紧张得直哆嗦。
“他……他进去了。”高启强声音发飘。
“别急,让子弹飞一会儿。”陈默调整焦距。
视野里,徐江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建筑垃圾上。他走到陈默指定的那个角落,那里有个废弃的化粪池盖板。
【徐江这人疑心病重,他会先让手下去掀盖子。但他不知道,那个盖子下面连接的沼气池管道早就老化泄漏了,而你让高启强在那扔了个定时的小玩意儿,是个廉价的电子打火装置。】
“轰——”
一声闷响。
不是那种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但也足够震撼。一股黄褐色的气浪夹杂着陈年恶臭冲天而起,直接把徐江和他那几个手下掀翻在地。
烂尾楼里瞬间弥漫起一股让人作呕的味道。
徐江趴在地上,满身污秽,那一身名牌花衬衫算是废了。他狼狈地爬起来,气得哇哇乱叫,像只被烫了屁股的猴子。
“我不杀你全家我就不姓徐!!!”
徐江的咆哮声顺着风传出老远。
高启强看得目瞪口呆。那个在京海只手遮天、让他怕得睡不着觉的徐江,现在就像个小丑。
“爽吗?”陈默放下望远镜,转头看他。
高启强吞了口唾沫,眼里那种恐惧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野心”的火苗。
他用力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陈默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那是阿虎的手机。
陈默拿出来,屏幕上闪烁着一串陌生的号码。
她按下接听键,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沉重的、压抑的呼吸声,像是野兽在磨牙。
陈默没说话,高启强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足足五秒,那头传来徐江阴冷至极的声音,哪怕隔着电话信号,都能闻到那一身的屎味和杀气。
“不管你是谁,你死定了。”
嘟、嘟、嘟。
电话挂断。
陈默看着黑下去的屏幕,不仅没怕,反而低低地笑出了声。
她在夜风中笑得花枝乱颤,笑得高启强头皮发麻。
“强哥,”她收起手机,那双眸子在夜色里亮得妖异,“游戏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