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里的日子,失去了计数意义。白天在阳光的威胁下蜷缩于黑暗,夜晚在饥饿的灼烤中外出觅食。落花星芸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凭借本能和残存的理智,在人与鬼的边界线上艰难维持着平衡。
她不再去袭击活人。那初次杀戮带来的罪恶感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灵魂。她开始尝试捕捉更大的动物——野猪,甚至偶尔能遇到离群的鹿。动物的血液味道寡淡,如同隔靴搔痒,无法真正满足无惨之血带来的渴求,但至少能维持她不至于彻底失去理智。每一次饮下兽血,她都会强迫自己想起母亲,想起那些微小的、属于人类的温暖瞬间,仿佛那是将她拉回悬崖边的唯一绳索。
然而,这种脆弱的平衡,在鬼舞辻无惨的绝对意志面前,不堪一击。
那是一个格外寒冷的夜晚。星芸刚费力地制服了一头野猪,温热的血液暂时缓解了喉咙的灼痛。她靠在冰冷的树干上,疲惫地喘息,赤红的竖瞳望着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一丝属于“落花星芸”的茫然和悲伤悄然浮现。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一股远超以往的、冰冷刺骨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整个意识!
“呃啊!”
她甚至来不及发出完整的痛呼,便感觉自己的“存在”被强行从身体里抽离了一部分。视野瞬间扭曲、变色,不再是山林夜景,而是无数破碎、闪烁的画面和嘈杂的声音洪流,强行涌入她的脑海!
* 一个城镇的俯瞰图,街道布局清晰得诡异……
* 几个穿着鬼杀队队服的身影快速闪过,他们的羽织颜色、刀镡样式,甚至其中一人脸上细微的疤痕都清晰可辨……
* 一段模糊的对话碎片:“……确认了……上弦之……可能在……”……
* 一种强烈的、被标记的“气味”,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般显眼……
信息杂乱无章,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性,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她的记忆深处。剧烈的精神冲击让她头痛欲裂,几乎要晕过去。
紧接着,那个冰冷的声音,不再是模糊的感应,而是无比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直接在她思维的每一个角落轰鸣:
【找到这个气味的主人。监视他,确定他与猎鬼人接触的意图。若有异动,清除。】
命令下达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同时强行注入她的四肢百骸。之前被日轮刀所伤、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传来一阵麻痒,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加速愈合。身体充满了远超平时的力量,速度、感知都被临时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但这并非恩赐。这是一种强制的“赋能”,是为了让她能更好地完成任务的工具化改造。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志在这股外力面前,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一种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不仅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对血液的渴望),现在连自己的思想和感知,都可能被随意侵入、操控、填充。
她连悲伤和茫然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不……我不能……”她蜷缩在地上,徒劳地抵抗着脑海中那道清晰的命令和那个被标记的“气味”。但那气味就像植入皮下的磁石,产生着无法抗拒的引力,驱使着她的身体。
她的双腿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朝着某个方向开始移动。每一步都充满了抗拒,但每一步都精准地迈向目标。无惨的意志如同最高效的导航系统,强行修正着她任何偏离“任务”的念头。
这就是“强制”。不是商量,不是诱惑,是绝对的命令与生理层面的支配。她是他用血创造的物品,她的身体、她的感官、甚至她刚刚萌生的一丝属于自己的思绪,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星芸被迫开始了追踪。她的速度极快,如同暗夜中的鬼魅,穿过山林,越过河流。那个被标记的气味如同指路明灯,而她只是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
几天后,她抵达了一座相对繁华的城镇。夜晚的城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无数复杂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足以让任何追踪者迷失。但星芸脑海中的那个“标记”却清晰无比,让她能轻易地从人海中锁定目标——一个穿着体面、举止谨慎的药材商人。
她躲在阴影里,赤瞳死死盯着那个男人。无惨的命令是“监视”和“清除”。这意味着,她可能又要杀人……杀一个或许无辜,只是可能和猎鬼人有联系的人。
恐惧和抗拒再次涌上心头。她试图挣扎,试图将自己的意识缩回内心深处那个小小的角落。但无惨的意志如同冰冷的潮水,时刻弥漫在外,任何强烈的反抗念头都会引来更沉重的压力,仿佛在警告她不要自不量力。
她只能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潜伏在黑暗中,记录着药材商人的一举一动:他去见了谁,买了什么,说了什么话。每一个细节,都通过那强制性的链接,实时传递回无限城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那里。
她感觉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一个活着的、有感知的监视器,一个随时可能被启动的杀戮工具。
这种被强制捆绑在鬼王意志上的感觉,比饥饿和孤独更让她窒息。她的“乐观”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以前,她还能告诉自己“没关系”,是因为她还能感觉到一丝属于自己的内心空间。但现在,连这最后的立足之地也正在被侵占。她还能凭什么告诉自己“没关系”?
几天枯燥而压抑的监视后,变故突生。
深夜,药材商人的住所后门被悄悄推开,一个身影快速闪入。虽然穿着便服,但星芸强化后的感官,以及无惨通过血液灌输的“知识”,让她瞬间识别出——那是鬼杀队的队员!他腰间鼓起的形状,分明是日轮刀!
【目标确认。与猎鬼人接触。】无惨冰冷的声音再次直接响起,不带一丝情绪波动,【清除他们。现在。】
强制性的力量再次涌来,比上一次更加强大、更加蛮横!星芸的赤瞳瞬间收缩,理智的堤坝在这股外力的冲击下摇摇欲坠。杀戮的指令如同程序般被写入她的身体本能。
“不——!”她在内心发出无声的尖叫。
但她的身体已经动了。如同被按下了开关的杀人机器,带着远超自身水平的速度和力量,撞破了窗户,冲入了房间!
“鬼?!”屋内的鬼杀队队员和药材商人大惊失色。
战斗瞬间爆发。星芸毫无技巧可言,完全被无惨强加的战斗本能和狂暴力量驱使着。她的双手长出锋利的爪子,疯狂地挥舞,力量大得惊人,将家具撕得粉碎。那名队员仓促拔刀应战,但星芸的速度太快,攻击太疯狂,一时间竟被压制。
药材商人吓得瘫软在地。
星芸的眼中只有杀戮的目标。她一爪挥向队员的脖颈,队员勉强用刀格开,火星四溅。另一爪紧随其后,直取心口!
就在这时,那名队员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竟不闪不避,任由利爪刺向自己,同时手中的日轮刀划出一道寒光,斩向星芸的脖子!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极限的恐惧刺激下,星芸那独特的感知能力再次被动触发。时间的流速仿佛变慢,她“看”到了日轮刀斩来的轨迹,那轨迹带着一种清晰的、冰冷的“死亡之线”。而队员身上,因为准备硬接攻击而露出的破绽,则呈现出一种暗淡的“灰色”。
强制注入的战斗本能和她的独特感知,在生死一瞬强行结合。
她原本刺向队员心口的爪子,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强行收回,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斩首的一刀。同时,她的脚踢中了队员因发力而微微失衡的膝盖。
“咔嚓!”轻微的骨裂声。
队员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星芸借力翻身落地,赤瞳中疯狂与恐惧交织。她没有追击,而是猛地转头,扑向那个试图爬走的药材商人!
“住手!”受伤的队员怒吼。
利爪已经触及商人的后背。
就在这时,星芸的动作顿住了。不是因为命令,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在商人极度惊恐的脸上,她看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那是对死亡的恐惧,对怪物的绝望,和她记忆中那个桥洞下的流浪汉,如出一辙。
这一瞬间的迟疑,极其短暂,却真实存在。
“滚!”她发出一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低吼,一爪拍在商人旁边的地上,留下深深的爪痕,然后转身,如同受惊的野兽,撞破另一面的墙壁,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她没有完成“清除”的命令。她逃了。
强行压制着脑海中因任务未完成而传来的、如同冰刺般的无形压力,以及身体里开始消退的强制力量带来的虚弱感,星芸拼命地逃跑。她不知道无惨会如何惩罚她的违逆,她只知道,在最后那一刻,她无法对那个露出同样眼神的人下杀手。
无限城中,鬼舞辻无惨缓缓睁开梅红色的眼眸。他能感觉到那个新鬼的逃离,能感觉到她那一瞬间的迟疑和违抗。
“废物。”他漠然地低语,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如同拂去灰尘般的不耐烦。
一次失败的测试。感知能力尚可,战斗本能尚可被强制激发,但对血的渴望控制力低下,且仍有不必要的、软弱的抗拒心理。价值有限。
他暂时切断了对那只失败品的强制链接和力量支持,任其在自生自灭的边缘挣扎。如同丢弃一件不合用的工具,连惩罚都懒得亲自施加。如果她能在那名受伤的队员追杀下活下来,或许还有一点点观察的价值。如果死了,那便死了。
荒野中,落花星芸感受到那冰冷的意志如潮水般退去,连同那强加的力量一起消失。虚弱感和更深的饥饿感席卷而来,日轮刀造成的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
她瘫软在冰冷的土地上,仰望着没有星光的夜空,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她不仅是鬼,更是鬼舞辻无惨的所有物。她的生死,她的行动,甚至她的思想,都可能在不经意间被强制侵入、操控。她连选择“不杀人”的自由,都需要用违抗命令、面临抹杀风险的代价去换取。
那条连接着她与鬼王的血之纽带,是如此冰冷、坚固,且绝对强制。她的黑夜,看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