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大雷音寺。
如来缓缓睁开眼睛。
那双看透过去未来、遍观三千世界的佛目，此刻闪过一丝极淡的疑虑。就在刚才，他端坐百年的莲台，微微震动了一下。
不是地震，不是外敌，是来自灵山根基处的、某种封印松动的反馈。
“世尊？”侍立一旁的阿难尊者察觉异样。
如来没有回答。他抬起右手，五指在虚空中轻轻一拂——空气如水波荡漾，显现出一片深邃的黑暗。那是九幽的影像，本该死寂如墓穴的地方，此刻却隐隐有金红色的光在深处涌动。
像地心深处将喷未喷的岩浆。
“他...”如来只说了一个字，便停住了。
因为影像中，那双眼睛睁开了。
不是勉强睁开，不是虚弱睁开，是彻底地、完全地、带着百年积郁的怒火与桀骜，猛然睁开！
金红色的火焰在瞳孔中燃烧，穿透九幽无尽的黑暗，穿透影像的阻隔，直直撞进如来的视线！
两双眼睛，隔着万丈深渊、隔着重重封印、隔着百年时光，第一次真正对视。
如来看到的是不屈，是憎恨，是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疯狂。
孙悟空看到的是慈悲下的冰冷，是算计，是高高在上的漠然。
无声的对峙，持续了三息。
然后，影像炸碎了。
不是如来主动散去，是那股从九幽深处冲出来的意志太过狂暴，硬生生撑破了佛法的窥探！
“好。”如来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但阿难听出了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凝重，“齐天大圣，终究是齐天大圣。”
“世尊，是否需要加固封印？”阿难问。
如来摇头：“九幽封印乃贫僧亲手所设，混沌锁链取自天外，降魔杵浸染八十一劫佛力。若这都能破...”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但阿难明白了。
若这都能破，那加固也无用。能破此封印者，已非封印所能限制。
---
九幽深处。
孙悟空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确切地说，是左手和右手的“残骸”。
刚才那一眼的对视，不是毫无代价的。
如来毕竟是如来。哪怕只是一道隔空投射的目光，其中蕴含的佛门威压，也让他刚刚解放的双手再次受创。暗红色的皮肉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金色裂纹，那是佛力侵入的痕迹，像瓷器上的开片，美而致命。
但孙悟空不在乎。
他活动了一下手指，骨节发出咔咔的轻响。疼痛如影随形，但他已经习惯了——这一百三十七年，疼痛是他唯一的伴侣。
“还剩四条。”他喃喃自语，看向依旧贯穿身体的锁链：右肩一条（对应的左肩已断），左腿一条（已断），右腿一条（已断），心口一条（最粗，降魔杵仍在），以及...背后那条。
背后那条，是最特殊的。
它没有贯穿血肉，而是缠绕在脊柱上，像一条冰冷的蟒蛇，从尾椎一直缠到颈椎。锁链表面没有佛文，只有一片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孙悟空知道，这是九幽本源的具现，是这片绝地用自己的“规则”施加的束缚。
要挣脱它，不能靠蛮力，要靠理解——理解九幽的规则，理解黑暗的本质，理解这片死寂之地百万年来积郁的怨与恨。
而这，正是系统给出的新任务。
【新阶段任务：炼化九幽本源】
【任务描述：吞噬九幽怨煞之气，融合混沌锁链残骸，将不灭魔猿体推至‘九幽魔猿’阶段】
【奖励：修为恢复至大罗金仙巅峰，解锁天赋‘九幽之眼’】
孙悟空咧嘴笑了。
炼化九幽？融合怨煞？
这算什么任务？
这分明是...机会。
他盘膝坐下，不是禅坐，是一种更古老、更蛮荒的姿势——双腿叉开，双手按膝，脊背微弓，像一头即将扑食的凶兽。
然后，他张口，吸气。
这一次，不是一缕一缕地吸，是鲸吞！
整个九幽深渊，所有的怨气、煞气、死气、秽气...一切负面能量，化作肉眼可见的黑色洪流，从四面八方涌来，汇入他的口中！
景象骇人。
黑暗在沸腾，在咆哮，在抗拒这个胆敢吞噬它的存在。但孙悟空不管，他疯狂地吞，拼命地咽，像要把这片囚禁他百年的地狱，整个吃进肚子里！
剧痛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怨煞之气不是温顺的法力，它们是无数亡魂的诅咒，是天地间最污秽、最暴戾的能量。进入体内的瞬间，就开始疯狂侵蚀他的经脉、腐蚀他的元神、污染他的道基。
但孙悟空依旧不松口。
因为他发现，在不灭魔猿体的转化下，这些怨煞之气正在发生某种诡异的变化——
它们没有变成纯粹的法力，而是变成了...燃料。
点燃他心底那团火的燃料。
那团火，叫不甘。
叫愤怒。
叫凭什么我被锁在这里一百三十七年。
叫凭什么你如来高高在上普度众生。
叫凭什么我忠心护持取经路，最后换来的是永镇九幽。
叫凭什么我兄弟要用形神俱灭，才能给我换来一线生机。
凭什么？！
“啊——！！！”
孙悟空仰天长啸，啸声不再是嘶哑的人声，而是一种混杂着兽性、魔性、以及某种亘古蛮荒气息的咆哮！
随着这声咆哮，他背后的那条黑暗锁链，开始震动。
不是挣扎，是共鸣。
它感应到了同类的气息——不是孙悟空的，而是九幽本身的。当孙悟空吞噬了足够多的怨煞之气后，他身上的气息，已经开始与这片绝地融为一体。
锁链松开了第一圈。
从尾椎处，缓缓滑落一寸。
孙悟空没有停。他继续吞，继续炼，继续让那团火烧得更旺。金红色的火焰从体内透出，在体表熊熊燃烧，将他整个人映照成一尊从地狱深处走出来的火焰魔神。
火焰中，隐约浮现出种种幻象：
花果山的桃花，片片飘零。
大闹天宫时的狂笑，声声刺耳。
五指山下的五百年，日日煎熬。
取经路上的风霜，步步艰难。
以及最后，如来那只缓缓压下的、遮天蔽日的佛掌。
“轰——！！！”
心口处的降魔杵，突然炸出一圈金色波纹！
那是如来的后手——当封印被破坏到一定程度时，降魔杵会自主反击，释放出蕴含其中的、八十一劫的佛力洪流！
这股力量，足以瞬间净化大罗金仙，让孙悟空百年努力付诸东流！
但孙悟空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非但没有退，反而张开双臂，用刚刚炼化的、充满怨煞之气的身体，硬生生迎了上去！
金色佛光与黑色怨气在他体内轰然对撞！
那是一场灾难。
他的身体瞬间变成了战场，两股截然相反、势同水火的力量以他的经脉为战壕，以他的血肉为阵地，展开了惨烈的厮杀。每一次碰撞，都让他喷出一口血——血的颜色很奇怪，一半暗金，一半漆黑。
但他还在笑。
笑得疯狂，笑得畅快。
因为就在这两股力量对撞的同时，他背后那条黑暗锁链，松开了第二圈、第三圈...最终，彻底脱落！
“啪嗒。”
锁链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然后，它融化了。
像冰雪遇火，化作一滩纯粹的黑暗，渗入孙悟空的脚底，顺着经脉逆流而上，最终汇入丹田。
丹田中，那颗破碎了百年、几乎枯萎的金丹，此刻被黑暗包裹，开始缓慢地、诡异地...重生。
不是金色的金丹，而是一颗暗金色的、表面有火焰纹路、内部涌动着九幽气息的——
魔猿内丹。
【任务完成：炼化九幽本源】
【不灭魔猿体进阶：九幽魔猿（初级）】
【修为恢复：大罗金仙巅峰】
【天赋解锁：九幽之眼（可看破一切虚妄，直视规则本质）】
系统的提示适时响起。
但孙悟空没看。他缓缓站起身，低头看向心口——那里，降魔杵依旧插着，但杵身上的梵文已经黯淡了大半，摇摇欲坠。
他伸出右手，握住了杵身。
触手的瞬间，佛光再次爆发，试图灼伤他的手掌。但这一次，孙悟空的掌心涌出暗金色的火焰，那是融合了佛力与怨煞的、属于九幽魔猿的独有力量。
火焰顺着降魔杵蔓延，所过之处，梵文寸寸崩碎。
“如来...”孙悟空低声说，“你这根破钉子...该拔了。”
他用力一抽！
“嗤——！！！”
血肉撕裂的声音响起。
降魔杵被硬生生拔了出来！带出的不是血，而是一股浓郁到实质的金色佛光——那是如来留在孙悟空体内的最后印记。
佛光在空中扭曲，试图重新凝聚成如来的虚影。
但孙悟空没给它机会。
他张开嘴，一口吞了下去。
咀嚼，吞咽，消化。
就像吃掉一块难啃的骨头。
做完这一切，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个狰狞的血洞，深可见骨，边缘还有佛光在灼烧。但他只是伸手一抹，暗金色的火焰涌过，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最终只留下一道淡金色的疤痕。
像一道嘲笑的嘴角。
孙悟空活动了一下脖颈，骨节噼啪作响。他抬头看向上方——这一次，目光不再是穿透黑暗看向如来，而是看向九幽的“穹顶”。
那里，是封印的出口。
也是他回归三界的起点。
但他没有立刻上去。
他转身，走到岩壁前——那里还嵌着许多锁链的碎片，包括最早炸碎的左腕锁链，以及后来崩碎的几条。他一块一块抠下来，握在掌心。
暗金色的火焰涌出，将这些碎片融化、重铸。
不是金箍棒。
金箍棒还在灵山等着他。
他铸的，是一副铠甲。
一副由混沌锁链熔铸、浸染九幽怨煞、表面流淌着暗金火焰的——
复仇之铠。
当最后一片甲叶贴合在肩头时，孙悟空仰头，深吸一口气。
然后，他跺脚。
不是轻轻跺，是全力一踏！
“轰隆——！！！”
整个九幽深渊，剧烈震动！
岩壁崩裂，碎石如雨，无尽的怨煞之气如沸水般翻腾。而在深渊最深处，一道暗金色的火柱冲天而起，撞向那封印了百万年的穹顶！
第一撞，穹顶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第二撞，缝隙扩大成峡谷。
第三撞——
“咔嚓——轰！！！”
九幽的“天”，破了。
久违的光——虽然只是灵山后山惨淡的月光——从破洞中洒下来，照在孙悟空仰起的脸上。
他眯起眼睛，有些不适应。
一百三十七年了。
这是他第一次，重新看见光。
虽然这光来自灵山，来自那个囚禁他的地方。
但没关系。
他会让这片光，变成火。
让这座山，变成坟。
孙悟空纵身一跃，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星，逆着月光，冲出了九幽。
在他身后，深渊在崩塌，封印在瓦解，百万年的死寂被彻底打破。
而在他前方——
灵山的灯火，依旧辉煌。
诵经的声音，依旧庄严。
诸佛菩萨，依旧端坐莲台，慈悲地俯视众生。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仿佛那个被镇压的齐天大圣，从未存在过。
孙悟空停在半空，低头俯瞰这片他曾经跪拜过、也曾经大闹过的圣地。
九幽之眼缓缓睁开。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辉煌的佛光、庄严的法相、缭绕的祥云。
他看到的是——
灵山地底，累累白骨。
大殿金砖下，干涸的血迹。
莲花池中，沉浮的冤魂。
以及每一尊佛陀菩萨法相背后，那若隐若现的、属于“人”的欲望与算计。
“呵。”孙悟空笑了。
笑声很轻，却让整个灵山的灯火，同时摇曳了一下。
他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下方的大雷音寺，缓缓握拢。
“老和尚...”
“俺老孙...”
“来讨债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