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指尖下的皮肤光滑完整，没有凸起，没有缝合的痕迹，只有一片属于少年人温热的、真实的触感。

　　我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软软地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还好……还好……我不是从盒子里爬出来的怪物。

　　我是阿木，是活生生的人。

　　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持续了一瞬，更深的寒意便攫住了我。我不是“它们”，可我知道了这个村子的秘密。

　　村长王老栓和那些族老，他们会允许一个知道真相的“活人”存在吗？

　　我得藏好，可小水的事情……张婶，张婶她会保护我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白天如往常一样下地，却没勇气看向熟悉之人的眼睛。

　　夜里，耳朵整宿的竖着，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一声犬吠都能吓我一跳。

　　王老栓和我说话，神色依旧和蔼可亲，但我却没勇气回应。

　　我想我有点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但是我保持不了正常，一想到眼前之人有某种可能……我就想吐。

　　族老们聚在村头老槐树下乘着凉，说着话。每一个人随意的扭头我都会觉得是不是在看自己。

　　他们知道了？他们一定知道了！那天晚上，我趴在墙头……月光那么亮……他们发现我了！

　　这个念头在我心里疯长。我吃不下，睡不着，眼窝深陷，走路都打着飘。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逃！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再也无法遏制。我偷偷攒下了几块硬邦邦的杂粮饼子，用破布包好，塞在怀里。我知道后山有条小路，据说能通到山外。

　　虽然传说那条路有瘴气，但总好过留在这里，等着被塞进那个恐怖的人形盒子里！

　　打定主意后一回头瞥到桌子上的草环，那是水儿亲手编的，想到此我又止不住落了泪。

　　我拿出笔在纸上写下一段话随后团吧团吧编进了草环里，随后把它放进了抽屉里。

　　再见了！

　　机会在一个闷热的午后降临。雷声滚滚，乌云低垂，暴雨将至。村里人都忙着收晒场的粮食，乱哄哄的。

　　我借口肚子疼，溜回了家。背上准备好的的干粮包，一头扎进了后山的密林。

　　走了约莫两刻钟雨下起来了，雨遮住了眼睛，摔倒后手心火辣辣地疼可我不敢停。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不敢回头，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越来越近的雷声。

　　终于，我看到了！一片一片的墓碑！水儿、买肉的鲁叔、夫子张爷爷、李郎中、买豆腐的柳婶……难怪，难怪不让小孩来后山！

　　我一边吐一边跑，慢慢的传说中的老林子冒了头，看到希望了我更加急切了起来。

　　十步、九步、八步，七步……

　　近了，更近了。

　　就在这时“咔嚓！”

　　脚下猛地一空！我整个人失去平衡，顺着一个陡峭湿滑的草坡滚了下去！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摩擦着地面的石块和树根，刺痛席卷而来。

　　快速下滑的途中我试图抓住点什么，可只是徒劳，没等我用脚蹬。

　　砰！

　　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一块凸起的硬物上，眼前猛地一黑，泪水悄然划过，我出不去了。

　　……

　　冰冷，刺骨的冰冷包裹着我。

　　意识像沉在浑浊的水底，模糊不清。我费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斤。

　　耳边是汩汩的水流声，还有……一种奇怪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吮吸的“咕噜”声。

　　我在水里？！

　　这个认知瞬间将我的求生意识激活，我拼命挣扎，手脚却动弹不得，只有源源不断的冷水，疯狂地从我的口鼻、耳朵里灌进来！

　　绝望的窒息感淹没了我。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身体似乎被一股力量猛地提起！

　　“哗啦！”

　　呼吸到空气后我开始剧烈地呛咳起来，肺里火辣辣地疼。

　　视线模糊一片，只能看到晃动的人影和刺眼的火把光芒。

　　“……捞上来了！”

　　“快！看看还有气没！”

　　“是阿木！唉，这孩子……”

　　是村长王老栓的声音！还有几个熟悉的村民的惊呼。

　　我获救了？可……可我是怎么掉进水里的？

　　记忆像断了片，画面定格在张婶家和水儿一起吃饭的时刻。

　　“阿木？阿木！能听见吗？”王老栓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凑到我眼前，眼睛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担忧？还是……别的什么？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声。

　　“头磕破了，呛了不少水，怕是伤得不轻。”一个苍老的声音说，是村里的李郎中。

　　“先抬回去！”王老栓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被抬回了家，李郎中来给我包扎了头上的伤口，又灌了我一碗苦涩的汤药。

　　我昏昏沉沉，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每一次清醒，都感觉脑子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掏走了一大块。

　　水儿听到消息跑过来看到我这副惨样，哪也不去了，就坐在床边守着我帮我擦汗。

　　中途张婶来看过我一次，端来一碗稀粥，她看着我，又看看水儿眼神复杂，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躺了几天？记不清了。头上的伤渐渐结痂，不再那么疼。但那种空洞感却越来越清晰。

　　我努力回想之前的一切，可那些记忆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些毫无意义的画面和声音。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记忆，很重要，很重要。因为我每次用力想心跳的就会非常快，鸡皮疙瘩起一身。

　　“阿木哥，你又在磨蹭什么？”水儿撅着嘴提着篮子朝还在照镜子的我催促。

　　“好好，来了来了。”我无奈的拨了拨头发走近接过篮子。

　　“今天想去哪？”

　　“我要那个紫色的圆果子……甜甜的……”

　　“好，交给我，摘一大捧……”我好笑的摸摸水儿的头，这丫头吃饱了果子吃不下饭又得被婶子唠叨了。

　　番外:

　　又是某个熟悉的午后，依旧热的人喘不上气。

　　我认命的坐起身脱掉褂子，拿着蒲扇边走边在地上溜达。

　　莫名的我环顾四周，随后拉开几百年没拉过的抽屉想整理一下。

　　哦，这个是水儿编草环，都干巴了啊！咦！那里似乎藏着什么？！

　　陌生的纸条缓缓在我手中展开“我是阿木，那天摘枣儿回来水儿淹死了……我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希望你永远没有看到这张纸条。如果没逃出去最后一定会失去记忆，我也不是我了，到时候就娶了水儿好好过……”

　　纸条缓缓坠落连带着我的心一起。

半晌我僵硬的转身，面对镜子颤抖着抬起手，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恐惧，一点一点，再次摸向自己的后颈。

　　这一次，我的指尖没有停留在发际线。

　　它们固执地向下移动，越过颈椎的突起，探入衣领深处，在靠近左侧肩胛骨上方的位置……停住了。

　　不在是温热光滑的触感，指尖下是一道微微凸起的……疤。

　　指尖冰凉触感通过那道疤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冻结了我最后的侥幸。

　　镜子里的少年，眼神彻底空了。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