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时分,晨雾像薄纱般缠绕着罗辛斯庄园的树梢,金色的霞光穿透云层,懒洋洋地洒在草地与花丛间。橡树底下,安妮与乔治安娜的笑闹声清脆得像风铃,惊起几只停在枝头的云雀,而不远处的石板路上,已传来凯瑟琳夫人带着女仆匆匆赶来的脚步声——她一早便听闻乔治安娜来访,放心不下女儿,特意绕路过来看看。
凯瑟琳夫人放缓脚步,远远望着大树下的光景:乔治安娜正捧着一叠信纸,凑在安妮耳边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惹得安妮弯起眉眼,晴蓝色的眸子里漾着笑意,连带着脸颊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比起数年前那个总蜷缩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小丫头,如今的安妮褪去了幼时的羸弱,身形虽依旧纤细,却透着蓬勃的生气,眉眼愈发生动,像被晨光点亮的蔷薇。
哦,上帝啊!凯瑟琳夫人下意识抬手按住心口,双手合十抵在唇边,眼底泛起一层薄薄的泪光。她日日去教堂虔诚祈祷,愿上帝赐福给她的宝贝女儿,如今看来,一定是她的祷告被听见了!安妮的健康,便是她此生最大的心愿。她站在原地看了许久,见两个小姐妹聊得投契,便不愿上前打扰这份温馨,只朝身旁的管家使了个眼色,低声吩咐:“把厨房刚烤好的蔓越莓饼干和冰镇柠檬水送过去,再叮嘱她们别在太阳下待太久。”交代完毕,她又恋恋不舍地望了安妮一眼,才转身匆匆离去——罗辛斯庄园的产业遍布附近三四个村镇,田地的收成、商铺的账目、仆人的调度,桩桩件件都需她亲自过问,身为女主人,她难得有片刻闲暇,不过是将对女儿的牵挂,悄悄揉进了忙碌的日常里。
见姨妈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乔治安娜才像是卸下了拘谨,抬手掩着嘴轻咳一声,随即露出狡黠的笑容,做贼似的从带来的棕色牛皮书袋里掏出一大沓信封——信封上贴着不同城市的邮票,伦敦的雾色、伯明翰的工业印记、利物浦的海港气息,仿佛都凝在了这些薄薄的纸片上。金发碧瞳的小姑娘将信封抱在怀里,凑到安妮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安妮,你猜这些里面,有没有那位斯科特先生的来信?他肯定也是《名侦探卡尔》系列的忠实读者吧?”
“何止是忠实,他怕是我最执着的‘专属评论家’。”安妮笑着点头,自然地伸手接过最上面的一封信封,指尖拂过泛黄的牛皮纸,触感粗糙而温热,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苍劲利落的花体字,连落款的“斯科特”都带着几分凌厉的锋芒,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田园生活固然惬意,有花香鸟鸣为伴,有锦衣玉食无忧,但日子久了,也难免生出几分乏味。有赖原身爱读书、喜静思的习惯,安妮闲来无事便动了动笔——十九世纪的英国,侦探小说正悄然在伦敦的咖啡馆与书局里兴起,浓雾笼罩的街道、暗藏玄机的庄园、绅士与淑女面具下的秘密,本身就藏着无数可供遐想的悬疑底色。试问还有什么比创作一部侦探小说更贴合这时代背景的?更何况这里还是侦探文学的发源地,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尚未诞生,她总想着,或许能抢先一步,勾勒出一个属于自己的侦探世界。
这般想着,安妮便以“卡尔”为笔名,将脑海里的故事落在纸上,投给了伦敦的《泰晤士报》副刊。主角卡尔是一位隐居在伦敦贝克街的绅士侦探,心思缜密,擅长从被人忽略的细节里挖掘真相,没想到故事一经连载,竟意外收获了大批读者,信件雪片般从各地寄到罗辛斯庄园——乔治安娜每次来,都会特意绕到庄园的收发室,将这些信件悉数带来,成了她的“专属信使”。
安妮指尖划过信封上的火漆印,用小刀轻轻挑开,抽出里面的信纸——信纸是上好的亚麻纸,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气,字迹工整如印刷体,开篇便直击要害:“卡尔先生,您最新连载的《雾都谜案》中,关于凶手伪造不在场证明的设计堪称精妙,但仍有一处疏漏——十九世纪的伦敦马车,夜间行驶需挂红色提灯,而您文中描述‘凶手乘马车消失在夜色中’,却未提及提灯,这与当时的交通规则相悖,恐会让故事的真实性打折扣。”
洋洋洒洒三页信纸,前半部分字字句句都在挑错,从作案手法的合理性到人物对话的时代感,甚至连文中提到的“1812年的波特葡萄酒”都做了考证,指出那年的葡萄收成不佳,真正的佳酿绝不会流入普通酒馆;后半部分却话锋一转,毫不吝啬地夸赞:“您笔下的卡尔侦探,并非全知全能的神,他也会因先入为主而犯错,这份‘不完美’恰恰让角色立了起来——尤其是他在破解谜案后,对凶手背后悲剧的叹息,让故事超越了单纯的悬疑,多了几分人性的温度,这才是侦探小说最动人的地方。”
安妮看得忍俊不禁,将信纸递给乔治安娜:“你瞧,这位斯科特先生永远如此,一边挑刺挑得毫不留情,一边又夸得恰到好处,倒让我越发期待他的来信了——仿佛每次写完故事,都在等着他的‘批阅’。”
乔治安娜接过信纸,逐字逐句地读着,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叹:“天呐,他连马车的提灯规则都知道!安妮,你的读者里居然有这么细心的人,简直太有趣了!”她翻到信纸末尾,忽然指着一行字惊呼:“你看,他还问你下一篇故事会不会写‘贵族庄园的遗产纠纷’,说这样的题材最贴合现实——‘财富与血缘交织的地方,往往藏着最复杂的人性,而这正是您所擅长刻画的’。”
安妮凑近一看,果然见末尾缀着一行小字,字迹比正文稍显潦草,仿佛是临时想起、匆匆添上的。“贵族庄园的遗产纠纷……”她低声重复着,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不正是现成的题材吗?罗辛斯庄园的回廊、密室、暗藏的阁楼,甚至仆人间的闲话,都成了最好的素材;而她这些年听凯瑟琳夫人说起的贵族秘闻,更是为故事添了几分真实的底色。
她抬头看向乔治安娜,眼底闪过几分创作的兴奋,指尖已经忍不住摩挲着空白的信纸:“这个建议倒不错,我或许可以试试。正好最近实在闲得慌,写点新东西,也算是给这位斯科特先生的‘回复’了。”
乔治安娜立刻拍手叫好,抱着信封往安妮身边凑了凑:“太好了!等你写完,我要做第一个读者!对了,安妮,你说这位斯科特先生到底是谁?会不会是伦敦的私家侦探?或者是大学里的历史学教授?不然怎么会懂这么多细节?”
安妮摇摇头,将斯科特的信纸仔细折好,放回信封里,眼底带着几分好奇:“我也不知道,他从未透露过身份,只说自己是个‘喜欢在雾天里读侦探故事的闲人’。不过这样倒也好,隔着距离,反而能更坦诚地交流——他不必顾忌我的身份,我也不必在意他的来历,只专注于故事本身,倒成了难得的知己。”
阳光渐渐升高,穿透树叶的缝隙,在散落的信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安妮将那些信件拢在一起,放在身侧的羊绒毯上,忽然觉得,这平淡的田园生活里,似乎也多了几分别样的趣味——不仅有即将拉开帷幕的“傲慢与偏见”大戏可看,还有一位素未谋面的“评论家”在远方与她隔空对话,而她笔下的侦探卡尔,正带着她的奇思妙想,在十九世纪的英国掀起一场小小的推理风暴。
她靠回树干上,拿起一旁的钢笔,笔尖悬在空白的信纸上,脑海里已经开始勾勒新的故事轮廓:一座尘封的贵族庄园,一份被篡改的遗嘱,消失的继承人,还有藏在优雅表象下的阴谋与救赎……或许,这会是她写过的最精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