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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烧

黑白相间处

指尖触及的皮肤滚烫得不正常,连带着那濡湿的额发也蒸腾着高热的气息。萧云齐蹲在沙发旁,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原本平静无波的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懊恼与担忧。

“果然生病了,”他低声自语,手掌没有立刻从贺海额头上移开,反而又多停留了片刻,感受着那惊人的热度透过掌心传来,仿佛要灼伤他的皮肤,“头这么烫。”

昨晚贺海在暴雨中独行、浑身湿透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他知道以贺海那种要强又容易钻牛角尖的性格,回家后大概率不会好好处理,但没想到反应来得这么快、这么猛。是自己逼得太紧了吗?还是那场争吵耗尽了他本就因工作压力而紧绷的心力?

他的目光从贺海因发烧而泛着不正常潮红、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紧锁的脸上移开,开始打量四周。这一看,昨晚未曾亲眼目睹的“战场”全貌便触目惊心地呈现在眼前。

地板上,威士忌酒瓶的碎片如同炸开的星辰,大大小小,散布在沙发周围,反射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略显苍白的天光。一些碎片上甚至还残留着深琥珀色的酒渍。靠近白墙的地面散落着更多细碎的玻璃碴,而原本洁净的墙面上,赫然是一片已经干涸、颜色变深的泼溅痕迹,形状狰狞,无声诉说着昨夜投掷那一刻的狂暴力量。

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玄关处的穿衣镜上。

那个用血写成的、笔画扭曲而用力、已然变成暗褐色的“恨”字,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劈入萧云齐的眼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萧云齐维持着蹲姿,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直了一瞬。他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那个字,瞳孔微微收缩,里面翻涌起极为复杂的情绪——震惊、刺痛、一丝被冒犯的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近乎酸涩的了然,以及……某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也未必愿意仔细分辨的悸动。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那个血字,看了足足有十几秒。客厅里只剩下贺海略显粗重不稳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雨后城市逐渐苏醒的细微声响。

许久,他才极轻地、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和自嘲:

“你就……这么恨我吗?”

问题没有得到回答,贺海在昏睡中不安地动了一下,发出模糊的呓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萧云齐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个刺眼的字。他眼神重新变得沉静,甚至可以说是漠然,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波动只是幻觉。

他起身,动作依旧从容,走向厨房旁边的储物间。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杂物箱。他打开箱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或寻找,便从里面精准地拿出了一把扫帚和一个备用的垃圾袋。动作娴熟,目的明确。

看来,这确实不是第一次了。

贺海年轻,才华横溢,在云盛集团法务部乃至整个北淮市的法律圈,都以超越年龄的成熟、严谨和强悍风格著称。他经手的案子复杂棘手,面对的对手老谋深算,但他总能以精准的法律适用、犀利的逻辑和不知疲倦的钻研精神,为公司赢得利益,也为自己赢得声誉。在同事和对手眼中,他是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法律机器,是萧云齐手中最锋利也最可靠的一把剑。

但只有萧云齐知道,或者说,只有他见过,这把“剑”也有失控的时候。当原则与现实激烈冲突,当恩情与良知反复撕扯,当贺海感觉自己被逼迫到某个临界点时,他那层坚硬成熟的职业外壳就会破裂,露出内里那个依然炽热、依然带着理想主义棱角、甚至会痛苦崩溃的年轻灵魂。

而每一次这样的失控,往往伴随着类似的场景——贺海的公寓变得一片狼藉,酒精成为短暂的麻醉剂,极端的情绪以破坏的形式宣泄。然后,萧云齐会“恰好”出现,或者派人前来,沉默地收拾残局,就像现在这样。

他从未对贺海提起过这些事后清理,贺海也从未在清醒后就这些狼藉追问过。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无言的默契,或者说,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回避。萧云齐不厌其烦,甚至愿意亲自来做这些琐碎的事情。对他而言,这不仅仅是收拾房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一种在他掌控范围内的、对贺海激烈情绪的包容和“善后”。看到贺海最真实、最不加掩饰的脆弱与愤怒,某种意义上,让他觉得离这个总是试图用理智和原则武装自己的年轻人更近了一些。

他弯下腰,开始仔细地清扫地上的玻璃碎片。动作不快,但十分稳妥,确保没有遗漏任何可能伤人的细小碴子。破碎声被小心地控制着,尽量不打扰沙发上昏睡的人。他将碎片倒入垃圾袋,又用湿布仔细擦拭了墙上的酒渍和地板上的痕迹。做完这些,他走去洗手间,用冷水浸湿一条干净的毛巾,拧到半干。

回到沙发边,他单膝跪地,小心地将冷毛巾敷在贺海滚烫的额头上。昏睡中的贺海似乎感觉到凉意,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无意识地蹭了蹭毛巾。

萧云齐看着他被烧得有些干裂的嘴唇,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用棉签小心地沾湿他的唇瓣。贺海本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这个细微的、带着依赖意味的动作,让萧云齐的眼神暗了暗。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沙发边,低头看着蜷缩在羊绒毯里的贺海。沙发不算窄,但对一个成年男性来说,毕竟不如床铺舒适,尤其对于病人。

“睡沙发做什么?”他低声说,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更像是一句陈述。

然后,他弯下腰,一只手小心地穿过贺海的膝弯,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他的背脊和肩颈,稍一用力,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无数次。贺海不算轻,但萧云齐抱得很稳,手臂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却丝毫没有晃动。

怀里的身体滚烫,隔着薄薄的衣衫传递着高热,那份重量和热度真实地压在臂弯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满足感。贺海似乎感觉到移动,在梦中含糊地“嗯”了一声,脑袋无意识地偏向萧云齐的胸膛,寻找着更安稳的支撑点。

萧云齐脚步平稳地走向卧室,将人轻轻放在那张铺着深蓝色床单的大床上。他拉过被子,仔细盖到贺海的下巴,又将被角掖好。做完这些,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床边,阴影笼罩着贺海因病而显得脆弱苍白的睡颜。目光细细描摹过对方挺直的鼻梁,因为发烧而格外殷红的唇,以及那总是写满倔强此刻却放松紧闭的眼睫。一种强烈的、近乎掠夺性的欣赏和占有欲,在他深邃的眼底无声蔓延。

他俯下身,凑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贺海呼出的灼热气息。然后,一个极轻、极快的吻,如同羽毛点水,又像是盖章确认,落在了贺海汗湿的额头上。

一触即分。

他直起身,目光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深邃,只是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未曾消散的灼热。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和一丝几近温柔的骄傲:

“真漂亮。不愧是我萧云齐看上的人。”

在床边又站了片刻,确认贺海睡得还算安稳,他才转身走出卧室,轻轻带上了房门。

他径直走向厨房。这个公寓他来的次数不少,对布局十分熟悉。打开冰箱看了看,食材不多,但足够。他挽起睡袍的袖子——是的,他从庄园过来,甚至没换下那身家居的丝绒睡袍,外面只套了件长外套,可见来得匆忙——熟练地取出小米,清洗,浸泡,又找出红枣和枸杞。

能让他萧云齐亲自下厨的人,这世上屈指可数。集团那些动辄数十亿的生意谈判,未必能让他多看一眼,但此刻,为了给一个生病闹脾气、还在镜子上用血写“恨”字的小律师熬一锅粥,他却愿意站在这个不算宽敞的厨房里,耐心地等待水开,看着小米在锅里翻滚出细密的泡沫。

“喝点粥暖暖胃,病好的快。”他对着锅里逐渐变得粘稠金黄、散发着米香和枣香的小米粥,低声说道,不知是说给昏睡中的贺海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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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光线变得温和,透过卧室的窗帘,在贺海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是在一阵温和的米粥香气中,逐渐恢复意识的。

头依然沉甸甸地疼,但那种爆炸般的剧痛已经减轻了不少。喉咙干渴,身体酸痛,但额头上似乎有清凉的东西,缓解着不适。他缓缓睁开眼,视线先是模糊,然后逐渐清晰。

他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盖着温暖的被子。身上黏腻的汗意似乎被擦拭过,清爽了一些。额头上敷着的冷毛巾已经变得微温。

他侧过头,看向卧室门外。客厅里异常安静,没有了他昏睡前后记忆中(虽然模糊)的那种破碎狼藉。隔着门,隐约能听到厨房传来极其轻微的、锅勺触碰的声响,还有那越来越清晰的、温暖的食物香气。

他知道,不会有第二个人在他难受的时候会替他收拾房间。 这个认知,在他意识逐渐回笼时,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那些酒瓶碎片呢?墙上的污渍呢?镜子上……那个血字……他心脏猛地一缩,几乎不敢深想。

不会有第二个人在他睡沙发的时候愿意把他抱去床上。 他记得自己是在沙发上失去意识的。那么,是谁把他转移到了这里?那个怀抱坚实而稳定,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雪松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烟草味……

不会有第二个人容忍他的任性, 甚至是在他失控砸碎东西、写下那种充满敌意的字眼之后,依然沉默地出现,处理这一切,还……似乎正在为他准备食物。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冲刷着病中脆弱的心防。感激、惭愧、一种被妥善照料的安心,以及对昨夜自己极端行为的后怕与茫然,交织在一起。而更深处,是对那个做出这一切行为的人,那份无法斩断的、矛盾至极的依赖与抗拒。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试了几次,才发出沙哑而微弱的声音:

“萧……云齐?”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公寓里,足够清晰。

厨房里的轻微响动停顿了一下。

然后,脚步声传来,不疾不徐。卧室的门被推开,萧云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果然在这里。

更让贺海瞳孔微缩的是,萧云齐身上,竟然还系着一条显然是公寓里自备的、样式普通的深蓝色围裙。围裙不大合身,有些紧,勾勒出他精悍的腰身,与他平日西装革履、睥睨商场的形象反差巨大,甚至透出一种荒诞又居家的……温柔?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流畅的线条,手上似乎还沾着一点点水渍。

他就那样站在门口,神色平静地看着贺海,仿佛系着围裙出现在下属兼被资助对象的厨房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什么事?”他问,语气平常,就像在办公室询问工作进度。

贺海看着他,看着他身上那条可笑的围裙,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神,一时间竟忘了头疼和虚弱,只剩下一种强烈的、不真实的感觉,以及心底某个角落,难以抑制地软塌下去一块。

他垂下眼睫,避开了萧云齐的视线,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柔软和别扭:

“你……来了。”停顿了一下,更轻地补充了两个字,“……谢谢。”

这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贺海自己都有些怔忪。他有多久没有对萧云齐说过“谢谢”了?似乎自从他羽翼渐丰、开始试图挣脱那份无形的掌控后,他们之间的对话就充满了对抗、试探和冰冷的公事公办。

而此刻,病中的脆弱和对方这种实实在在、甚至显得有些笨拙(系着围裙)的照料,让他暂时卸下了心防,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近乎本能的感激。

萧云齐听到这声“谢谢”,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

他站在门口,光影分割着他的轮廓。那双总是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在听到贺海这声沙哑却清晰的“谢谢”时,清晰地掠过一丝愕然,随即,某种更深、更暗、更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的冷静自持。

他突然不想让贺海病好起来了。

这个念头来得突兀而尖锐,甚至带着一丝自私的阴暗。因为健康的、清醒的、武装着原则和骄傲的贺海,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不会流露出这样真实的、不设防的脆弱和依赖,更不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谢谢”。

病中的贺海,收起了所有的尖刺,褪去了律师的锋利外壳,显露出内里那个更真实、也更柔软的核。会因他的照料而安心,会对他露出短暂的顺从,甚至……会依赖他。

这种感觉,像是一剂隐秘的毒药,让萧云齐甘之如饴,甚至生出一种想要将这状态延续下去的、可怕的渴望。

但他终究是萧云齐。那失态仅仅持续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只是眸色比平时更加幽深了几分。

“不客气,”他声音平稳地回答,仿佛刚才那一刹那的悸动从未发生,“坐那里吧,粥快好了。” 他指了指卧室里靠窗的一把扶手椅,示意贺海可以起来坐坐,但别太折腾。

或许是高烧未退,脑袋依然昏沉;或许是那声“谢谢”打破了某种坚冰;又或许,是此刻萧云齐系着围裙、说着“粥快好了”的模样,太过具有迷惑性,消弭了往日的警惕和对抗。

贺海竟然没有反驳,也没有冷言相对。他眨了眨还有些迷蒙的眼睛,乖乖地“哦”了一声,声音带着病后的绵软和沙哑,甚至尾音微微上扬,透出一种罕见的、近乎乖巧的顺从。

“好~”

一个字,一个语调。

像一根羽毛,不,像一支裹着蜜糖的箭,猝不及防地、精准无比地射中了萧云齐的心脏。

萧云齐站在那里,看着床上那个因为生病而显得格外苍白、眼神却难得温顺迷蒙的贺海,看着他轻轻点头答应,看着他毫无防备地准备听从自己的安排……

萧云齐的心都化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而陌生的柔软情绪,如同破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冷漠外壳。那感觉酸涩而滚烫,带着难以置信的悸动和满足,几乎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贺海,也从未想过,贺海简单的一个回应,能在他心里激起如此巨大的波澜。

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有些仓促地丢下一句:“等着。” 然后便快步走回了厨房,背影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厨房里,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四溢。萧云齐背对着卧室方向,手撑在料理台边缘,低下头,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再抬起头时,眼底翻腾的激烈情绪已经被强行压下大半,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滚动的喉结,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盛出一碗熬得恰到好处、金黄软糯的小米粥,又撒上几颗枸杞。端着粥碗走回卧室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眼神深处,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温柔与占有欲,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他将粥碗放在床头柜上,拉过椅子坐下,声音是刻意放缓后的温和:

“吃点东西。温度刚好。”

贺海看着他,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粥,又看了看萧云齐似乎与往常无甚区别、却又仿佛哪里不太一样的脸,迟钝的大脑无法处理太多信息。他只是顺从地,在萧云齐的注视下,拿起了勺子。

室内的光线温暖,粥香弥漫。病弱的律师小口喝着粥,而系着围裙的商业巨擘静静坐在一旁看着。气氛是一种诡异的、暂时的平和与温馨。

只是,镜子上的那个“恨”字,依旧无声地立在那里,像一道潜伏在温暖表象下的冰冷裂痕,提醒着两人之间那无法真正弥合的鸿沟与即将到来的、更多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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