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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雨夜

黑白相间处

雨点砸在北淮市郊外的萧家庄园主宅的落地窗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声响,像是无数只无形的手在焦急地叩问着玻璃。窗外的世界被暴雨搅成一片模糊的水幕,庭院里精心布置的景观灯在水汽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晕,像是溺水的星子。

室内却截然相反。

恒温系统将温度维持在二十二度,空气干燥而清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香薰的味道。价值不菲的波斯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足音,整个空间陷入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唯有壁炉里木柴偶尔爆裂的噼啪声,以及窗外那永不停歇的雨声。

贺海站在那张宽大的红木茶桌前,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茶桌对面,萧云齐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张高背扶手椅里,手中把玩着一只尚未使用的薄胎白瓷茶杯。他穿着深灰色的羊绒家居服,领口随意地敞着,整个人陷在椅背的阴影中,只有壁炉跳跃的火光偶尔掠过他线条分明的侧脸和高挺的鼻梁。

“你的那些勾当,趁早就停了吧。”贺海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绷紧的琴弦,带着一种濒临断裂的颤抖,“你现在赚的钱还不够你花吗?几辈子都花不完。”

萧云齐抬起眼,眸光在昏暗中显得幽深难测。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喝茶吗?今年的头采狮峰龙井,刚送来的。”他语调平稳,甚至称得上温和,仿佛贺海说的不是他可能涉及灰色地带的生意,而是明天的天气。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贺海竭力维持的冷静。“你不会永远都这么好运的!”贺海上前一步,双手撑在光滑的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地逼视着对方,“我也不敢保证每一次都能保住你平安无忧!”

他是贺海,二十三岁,北淮大学法学院以近乎传奇的优异成绩提前毕业的天才,执业第一年就打赢了数场看似不可能的官司,被业界某些老顽固又爱又恨地称为“新时代的法政代言人”。此刻,这位年轻的律师却因为眼前这个人,失去了引以为傲的从容和理性。

萧云齐终于放下了茶杯,身体向后靠去,彻底隐入阴影,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带着一丝玩味,仔细看去,深处却藏着一抹极淡的、近乎纵容的无奈。“怎么?”他轻轻反问,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我做的事情,让贺大律师这么担心?还有贺大律师搞定不了的案子?”

“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地听我说话!”贺海瞬间拍桌而起,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难道你就这么缺钱?为了钱,命都不要了!”

红木桌面传来沉闷的震感,桌上那套精巧的紫砂茶具随之跳了一下。萧云齐的目光落在那套茶具上,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开。他看着贺海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燃烧着怒火与某种更深层情绪的眼睛,沉默了几秒。

贺海却将这沉默视作无动于衷。积压了许久的担忧、恐惧、愤怒,还有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复杂情感,在这一刻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水,轰然倾泻。他猛地一挥手,将桌上那套价值不菲的茶具连同那壶刚刚泡好的、香气四溢的龙井,一股脑地扫落在地!

瓷器碎裂的声音清脆而刺耳,在寂静的室内炸开。深色的茶汤泼洒在浅色的地毯上,迅速洇开一片难看的污渍,茶叶和瓷片狼藉一地。

“我喝个屁!”贺海指着萧云齐,胸口剧烈起伏,怒吼出声。

萧云齐的目光从地上的碎片缓缓移到贺海脸上。他脸上并没有贺海预想中的愠怒或嘲讽,反而是一种近乎平静的审视,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有更深沉的东西在涌动。他看了几秒,才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真实的惋惜:“可惜了……这茶叶倒也罢了,这套茶具是顾景舟先生的早期作品,我收了几年。”

他的反应让贺海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心的怒火无处发泄,反而憋得自己眼眶发热。他想起那些在案卷深处发现的、若隐若现指向萧云齐旗下某些公司的蛛丝马迹;想起最近那几起看似商业纠纷、实则暗流汹涌的案子背后,可能隐藏的凶险;想起自己是如何在法庭上唇枪舌剑,在谈判桌上锱铢必较,用尽所学,甚至游走于规则边缘,才一次次将可能波及萧云齐的风险化解于无形。

可这个人,这个始作俑者,却永远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萧!云!齐!”贺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我当年怎么就收了你的钱!我当年要是没有收你的钱,是不是……”

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他捆缚在这艘可能驶向深渊的巨舰上?是不是就能真正保持一个法律人应有的纯粹和距离?是不是……就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理不清剪还乱、愤怒与担忧交织、甚至混杂着其他更危险情感的泥沼?

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萧云齐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超乎贺海的预料。前一秒还闲适地坐在阴影里,下一秒已经越过狼藉的茶桌,瞬间贴近。一只带着温热体温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捂住了贺海的嘴。另一只手,则稳稳扶住了贺海因为激动而微微晃动的肩膀。

“贺海。”萧云齐的声音很低,就响在贺海的耳畔,呼吸间的热气拂过他耳侧的皮肤,带着雪松和一丝极淡的烟草味,“你知道的,我不愿意听这种话。”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贺海能看清萧云齐浓密睫毛下那双深邃眼睛里翻涌的暗色,不再是之前的玩味或平静,而是一种更为直接、更具压迫性的情绪。捂着他嘴的手掌温热干燥,指腹带着薄茧,摩擦着他的唇瓣。扶在肩头的手力道很大,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传来炙热的温度,几乎有些烫人。

贺海的身体僵住了。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打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悸动和慌乱。他想挣脱,肩膀却被牢牢按住;他想说话,却被堵住了所有声音。只能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这张他感激过、依赖过、如今却让他倍感无力和愤怒的脸。

萧云齐的目光牢牢锁住他,眸色深沉如窗外化不开的夜。“当年的钱,是我自愿给的。”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贺海耳中,“不存在什么利益捆绑,更不是什么买卖。你想走,随时可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温柔的沙哑,与话中内容那看似洒脱的放任截然不同。捂着贺海嘴的手,拇指无意识地、极轻地蹭了一下贺海的下唇边缘,那是一个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却让贺海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莫名的战栗从尾椎骨窜上。

“但是,”萧云齐话锋几不可查地一顿,那双眼睛里的暗潮似乎更加汹涌,“别说那种话。别把我们之间,说成那样。”

他缓缓松开了手,但扶在贺海肩头的手却没有立刻撤离,反而像是留恋那温度般,又停留了一瞬,才自然垂下。

贺海猛地后退一步,脱离了那令人心慌的接触范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手掌的温度和触感,肩头那被握住的地方也在隐隐发烫。他急促地喘息着,刚才的怒吼和此刻曖昧不明的气氛让他大脑有些缺氧,心跳如擂鼓。

“你资助我的那些钱……”贺海别开视线,不敢再看萧云齐的眼睛,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倔强,“我会还你。等到我还清了之后,我们两个就此两清!”

说出这句话时,贺海的心底不由自主地抽紧了一下。他几乎能预见到萧云齐的反应——或许是嗤笑,或许是嘲讽他自不量力。那笔钱对于当年家徒四壁、连学费都凑不齐的穷学生来说是天文数字,即便是对于现在小有名气、收入不菲的年轻律师贺海而言,也绝非短期内可以偿清的巨款。说出“两清”二字,更像是一种绝望的、试图划清界限的姿态。

然而,萧云齐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萧云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深究,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了然与疲惫。然后,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嗯?”他应了一声,语调平直,听不出喜怒,“好吧。”

这太过轻易的应允,反而让贺海愣住了。他准备好的所有后续说辞,所有激烈的抗争,仿佛都撞在了一堵柔软却无法穿透的墙上。一种更深重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雨声和壁炉的噼啪声。地毯上的茶渍在缓慢扩散,像一幅不祥的地图。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现。

十九岁的贺海,攥着北淮大学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站在老家破败的屋檐下,看着外面连绵的阴雨,心里是一片冰冷的绝望。父亲早逝,母亲多病,那笔高昂的学费和北淮市的生活费,像一座大山压在这个少年早熟的青年心头。退学的念头,在那个夏天反复灼烧着他的尊严和梦想。

然后,如同戏剧般的转折出现了。一家名为“云盛慈善基金”的机构联系了他,提供了一份覆盖他全部学费及生活费的“杰出潜力青年资助计划”。没有繁琐的审核,没有额外的要求,甚至资助方都神秘地未曾露面。他只知道,签字的那天,账户里多出了一笔足以改变他命运的数字。

直到他大二那年,在一场法学院举办的杰出校友交流会上,他看到了作为特邀嘉宾出席的萧云齐。那时萧云齐刚刚以雷霆手段接管家族企业,并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年仅二十三岁便已声名鹊起。会后,贺海被单独留下。萧云齐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只说了一句:“钱是我个人指定的。好好学,别辜负你的天赋。”

那一刻,贺海才将那个匿名的恩人与眼前这个光芒四射的年轻商业领袖联系起来。感激、仰望、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想要靠近和证明自己的冲动,在年轻的贺海心里疯狂滋长。

于是,顺理成章地,实习、毕业、入职云盛集团法务部,而后在萧云齐的默许甚至推动下,迅速独立代理集团重要案件,直至成为集团首席律师的候选人之一。贺海以惊人的天赋和拼劲,回报着那份知遇之恩,为云盛打赢了一场又一场硬仗,胜率高得令人咋舌。

他曾以为这是知恩图报的理想路径,曾以为自己在用法律武器守护着给予自己光明的人和他的商业帝国。可随着他触及的核心事务越来越多,那些隐藏在光鲜财报和法律文件下的阴影,也开始逐渐显露出狰狞的轮廓。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守护的,或许不仅仅是萧云齐这个人,还有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甚至可能触及黑色边缘的庞大利益。

他曾试图说服自己,商业竞争本就如此,有些手段在所难免。直到最近,某些迹象表明,事情可能远比他想象的更危险、更黑暗。他害怕了。不是怕自己被牵连,而是怕萧云齐在那条路上越走越远,最终无法回头。

“无法理喻!”贺海从回忆和混乱的思绪中挣脱,咬牙吐出这四个字。他不再看萧云齐,也不再看这一地狼藉,猛地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大步走去。

脚步声在地毯上闷响,带着决绝的意味。

“贺律师,”萧云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平稳,听不出挽留,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外面正下着雨呢,要不,在这寒舍凑合一晚?”

贺海脚步未停,手已经搭在了冰凉沉重的黄铜门把手上。“寒舍?”他回头,扯出一个讽刺的冷笑,目光扫过这间极致奢华、处处彰显着财富与权势的客厅,“整个亚洲,恐怕都没有比这再更加‘寒’的舍了。”

“不麻烦萧总!”

话音落下,他用力拧开门把手。瞬间,狂风裹挟着冰凉的雨丝扑面而来,将室内的温暖和雪松香气冲得七零八落。贺海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片漆黑的雨幕之中,身影很快被浓重的夜色和密集的雨线吞噬。

大门在他身后缓缓自动闭合,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客厅里,萧云齐依旧站在那片狼藉旁,一动不动。壁炉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晦暗不明。他静静地看着大门方向,仿佛能透过厚重的实木门板,看到那个固执的身影在暴雨中踉跄前行。

许久,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情绪都已收敛,只剩下深潭般的幽冷和一丝不容错辨的锐利。他拿起放在茶桌一角的内部通讯器,按下按键。

“派两个人,开车跟着贺律师。”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清晰地下达指令,“看着他安全到家。如果他淋雨,或者出了任何一点小意外……”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你们就不用回来了。”

放下通讯器,他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暴雨如注,整个世界都仿佛在哭泣。他能看到远处车灯亮起,两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出庄园侧门,驶入雨夜,朝着贺海离开的方向追去。

萧云齐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玻璃,恰好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瞬间照亮了他深邃的眉眼和紧抿的唇线。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的轮廓,以及眼底那一抹无法掩饰的、混杂着占有、担忧和决绝的复杂神色。

“傻子……”他对着窗上自己的倒影,也对着那个消失在雨夜中的人,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你要怎么从我的手里逃出去?”

他怎么会放他走?

从他十九岁那年,在资助名单的照片上看到那双倔强又清澈的眼睛时;从他在交流会后台,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却背脊挺直、目光熠熠的青年时;从他默许甚至引导着贺海一步步靠近自己的世界时……他就没打算放手。

贺海太干净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正义和原则近乎天真的执着,在这浑浊不堪、利益至上的商场里,纯粹得像一块易碎的水晶,也耀眼得像一团焚身的火焰。他欣赏这份干净,渴望这份耀眼,甚至……贪恋这份因为他而起的、愤怒也好、担忧也好的鲜活情绪。

正是因为贪恋,才更要守护。用自己的方式。

“你的正义,你的清高,你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固执……”萧云齐的目光穿透雨夜,仿佛能锁定那个熟悉的身影,“无时无刻不是我想要握在手里的东西。”

可他也比谁都清楚,这片丛林里,纯粹的洁白无法生存。要么被染黑,要么被撕碎。

“你不愿意淌这浑水,我便替你淌。”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坚硬而冰冷,如同淬火的寒铁,“你想站在光里,我就算站在阴影最深处,也会确保光永远照在你身上。”

“我只有把你留在身边,牢牢地留在我的视野里、我的掌控中,你才能安全。” 这念头近乎偏执,却根植于他骨髓之中。那份始于资助的缘分,早已在年复一年的注视与交织中,变质为一种更强烈、更复杂、更不容失去的情感。是欣赏,是占有,是守护,也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厘清的、沉甸甸的牵绊。

“两清?”萧云齐极轻地嗤笑一声,指尖在玻璃上缓缓划过,留下一道短暂的水痕,又迅速消失,“贺海,从你走进我世界的那一天起,这笔账,就永远算不清了。”

雨,还在下。黑夜漫长,仿佛永无止境。而某些刚刚撕开的裂痕,某些清晰表露的决意,以及那些深埋的、炽热而晦暗的情感,都在这北淮市的雨夜里,悄然发酵,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刻。

(作者友情提示,本小说大结局为BE,如果无法接受BE结局现在就请弃坑,勿喷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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