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的夜色浸着微凉的水汽，捕快们押着王承宇等人离去后，画舫上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船头摇曳的朱红灯笼，在水面投下破碎的暖光。
沈清辞扶着林灿坐在船舱的软榻上，指尖触到他破损的青衫下凸起的伤痕时，忍不住微微发颤。青禾早已端来温水与干净的布条，还有戏班常备的金疮药，此刻正站在一旁，眼圈红红的看着林灿满身的伤口，低声嘟囔：“那个王承宇真是太过分了，竟然下这么重的手！”
林灿忍着疼，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无妨，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话虽如此，他刚想抬手，肩膀处的伤口便被牵扯，疼得他眉头紧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沈清辞见状，连忙按住他的手，语气带着几分嗔怪与心疼：“别动，我帮你处理伤口。”她拿起温毛巾，轻轻擦拭着林灿脸上与脖颈处的血污，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温热的毛巾拂过皮肤，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林灿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与小心翼翼。他垂眸望去，只见沈清辞正微微蹙着眉，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神情专注而认真，平日里清冷的眉眼间，此刻满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这一刻，林灿只觉得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大半，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他多想就这样一直看着她，将她的模样深深烙印在心底，可又怕太过直白的目光会惊扰了她，只能悄悄移开视线，望向窗外的月色。
“忍着点，可能会有点疼。”沈清辞打开金疮药的瓷瓶，一股清凉的草药味弥漫开来。她用指尖蘸取少许药粉，轻轻撒在林灿手臂的伤口上。
药粉触到破损的皮肤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林灿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却依旧咬着牙没有出声。沈清辞察觉到他的僵硬，动作愈发轻柔，一边上药，一边低声安抚：“很快就好了，上完药就不疼了。”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如同戏台上那些安抚人心的唱段，却比戏文更能触动林灿的心弦。他侧耳听着，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兰花香，混合着草药的清香，竟让他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仿佛所有的苦难与波折，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青禾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轻声说道：“林公子，你可真勇敢，竟然敢跟王承宇的人动手。不过你也太傻了，明知道打不过，还非要冲进去救我们小姐。”
林灿笑了笑，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语气坚定：“只要能护住沈老板，就算打不过，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陷入危险。”
沈清辞上药的动作一顿，心头猛地一颤。她抬眸望向林灿，恰好对上他灼热而真诚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丝毫的虚假与敷衍，只有满满的牵挂与坚定。她的脸颊微微发烫，连忙低下头，继续为他处理肩膀上的伤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你不必这样的，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
“于你而言或许是萍水相逢，但于我而言，却早已不是。”林灿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情，“自那日画舫初见，你便如惊鸿一瞥，烙印在我心底。雨巷赠伞，你眼底的柔和与孤寂，更让我难以忘怀。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你，但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守护你。”
沈清辞的心跳越来越快，指尖也有些发软。这些日子以来，林灿的真诚与坚定，她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在这人人都只看重她戏台上风华的梨园之中，唯有林灿，看到了她戏外的孤寂与坚韧，愿意不顾自身安危，为她挺身而出。
这样的情谊，太过珍贵，让她既感动，又惶恐。她是个戏子，出身卑微，早已被世俗贴上了低贱的标签，而林灿是前途无量的书生，未来可期。她怕自己会连累他，怕这份感情会成为他仕途上的绊脚石，更怕自己会重蹈那些戏子从良后被抛弃的覆辙。
“林公子，”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你的心意我明白，也很感激。但我们之间，终究是不可能的。你是要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的人，而我只是个戏子，我们的世界，本就不同。”
林灿看着她眼底的挣扎与落寞，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他知道，她是被世俗的偏见所束缚，是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感到惶恐。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语气无比坚定：“清辞，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在我心里，你不是低贱的戏子，而是独一无二的沈清辞，是值得我用一生去守护的人。等我科举成名，我一定会向你提亲，用十里红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我，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林灿认定的妻子。”
“十里红妆”四个字，如同重锤一般，敲在沈清辞的心上。她望着林灿眼中的坚定与真诚，眼眶微微发热，积攒了许久的委屈与无助，在这一刻几乎要冲破防线。她多想答应他，多想不顾一切地与他在一起，可现实的阻碍，却让她无法轻易点头。
她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腕，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林公子，你不要再说了。科举尚未开始，未来之事，谁也无法预料。你还是专心备考吧，不要再为我分心了。”
说完，她站起身，转身走向船舱门口，不敢再看林灿的眼睛。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改变主意，怕自己会拖累这个满心抱负的书生。
林灿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中满是无奈与不甘。他知道，想要打消她的顾虑，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只能用时间与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心意。
“清辞，我会等你的。”林灿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倔强，“无论多久，无论遇到多少阻碍，我都不会放弃。”
沈清辞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加快脚步走出了船舱，消失在夜色之中。
接下来的几日，林灿便在挽月班的画舫上养伤。沈清辞每日都会亲自为他换药，送来清淡的饮食，却再也没有提起过那日的话题，只是将那份未说出口的情愫，悄悄藏在心底。
林灿也没有再逼迫她，只是趁着养伤的间隙，继续埋头苦读。他知道，只有尽快科举成名，才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才能打破世俗的偏见，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边。
画舫上的众人，看着两人之间那份微妙的氛围，都心照不宣。班主也对林灿愈发敬重，时常会送来一些笔墨纸砚，让他能够安心备考。青禾更是成了两人之间的传声筒，时常会在沈清辞面前念叨林灿的好，又在林灿面前劝说沈清辞不要太过固执。
日子在平静与温馨中缓缓流淌，林灿的伤势渐渐好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在不知不觉中靠近。有时，沈清辞排练结束，会坐在林灿身边，静静地看着他读书，偶尔会轻声问他一些关于诗书的问题；有时，林灿读书累了，会放下书卷，听沈清辞唱一段新学的戏文，或是与她聊起江南的风土人情。
没有了身份的隔阂，没有了世俗的偏见，两人之间的相处变得愈发自然而融洽。沈清辞眼底的清冷渐渐消散，多了几分柔和与暖意；林灿脸上的书卷气中，也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温柔。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王承宇被知府大人关押了几日，便被他父亲户部侍郎王大人动用关系保了出来。出狱后的王承宇，不仅没有收敛自己的嚣张气焰，反而对林灿与沈清辞怀恨在心，一心想要报复。
他深知，林灿如今正在专心备考，若是能毁了他的科举之路，便能让他永远无法翻身，也能让沈清辞彻底断绝与他在一起的念头。而沈清辞最在乎的便是挽月班，若是能毁了挽月班，便能让她失去唯一的依靠，最终只能乖乖地依附于自己。
打定主意后，王承宇便开始暗中谋划。他先是派人去林灿租住的小院，想要偷偷毁掉他的书籍与笔墨，却没想到林灿养伤期间一直住在画舫上，小院里只有老仆林伯照看。林伯虽然年迈，却十分警惕，察觉到有人潜入后，立刻大声呼救，吓跑了潜入者，只是一些不重要的杂物被毁坏，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第一次报复失败后，王承宇并不甘心。他又将目标对准了挽月班的画舫。这日，挽月班正在上演新排的家国情怀戏，画舫上座无虚席，喝彩声此起彼伏。沈清辞身着素色战甲，在戏台上唱得慷慨激昂，将女主角的悲愤与坚定演绎得淋漓尽致，台下的看客们看得热泪盈眶。
林灿坐在后台的角落，一边看书，一边听着台上的戏腔，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抹笑意。他为沈清辞的才华而骄傲，也为两人之间渐渐升温的感情而欣喜。
就在戏演到高潮部分，沈清辞唱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唱段时，画舫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船头燃起了熊熊大火。
“着火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画舫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看客们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哭喊声、尖叫声、桌椅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
“小姐！”青禾吓得脸色惨白，连忙冲到戏台边，想要拉着沈清辞逃离。
沈清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她看着惊慌失措的看客们，大声喊道：“大家不要慌！有序撤离，船尾有救生艇！”
她的声音清亮而坚定，让混乱的场面稍稍得到了控制。看客们纷纷朝着船尾涌去，戏班的众人也各司其职，帮助看客们撤离，同时试图扑灭火焰。
林灿听到动静后，立刻放下书卷，冲到前舱。看到燃起的大火与混乱的人群，他心中一紧，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沈清辞的安危。他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着，终于在戏台边看到了正在指挥众人撤离的沈清辞。
“清辞！”林灿大喊一声，朝着她冲了过去。
沈清辞看到林灿，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变得焦急：“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你快撤离！”
“我要带你一起走！”林灿拉住她的手，语气坚定，“火势越来越大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此时，大火已经蔓延到了戏台附近，浓烟滚滚，灼热的空气让人难以呼吸。林灿拉着沈清辞，在混乱的人群中艰难地朝着船尾移动。一路上，不断有掉落的木柴与杂物挡住去路，林灿始终将沈清辞护在身后，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抵挡危险。
青禾也紧紧跟在两人身后，时不时帮着拨开挡路的杂物。三人好不容易冲到船尾，却发现救生艇已经被逃难的看客们占满了，只剩下一艘小小的渔船，只能容纳两人。
“小姐，林公子，你们快上船！”青禾推了两人一把，语气急切，“我在这里等下一艘，你们先走吧！”
“不行，要走一起走！”沈清辞摇了摇头，想要拉着青禾一起上船。
“小姐，没时间了！”青禾急得哭了出来，“火势已经快蔓延到船尾了，你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我会想办法的，你们快走吧！”
林灿也知道，此刻情况危急，不能再犹豫不决。他紧紧拉住沈清辞的手，将她推上渔船，自己也跟着跳了上去，对着青禾大喊：“青禾，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们在岸边等你！”
说完，他便拿起船桨，奋力朝着岸边划去。沈清辞回头望去，只见画舫上的大火越来越旺，已经染红了半边夜空，青禾的身影被浓烟与火光笼罩，渐渐变得模糊。她的眼眶一红，泪水忍不住滑落。
“青禾她会没事的。”林灿一边划船，一边安慰道，“戏班的众人都很机敏，他们一定会想办法逃出来的。”
沈清辞点了点头，却依旧满心担忧。她知道，这场大火绝非意外，一定是王承宇搞的鬼。想到王承宇的狠毒，她心中便涌起一股寒意。
渔船很快划到了岸边，林灿扶着沈清辞下了船。两人回头望去，只见挽月班的画舫已经被大火完全吞噬，熊熊燃烧的火光映红了秦淮河的水面，也映红了两人苍白的脸庞。
戏班的众人陆陆续续地逃到了岸边，大多衣衫褴褛，脸上带着烟熏的痕迹，还有几人受了轻伤。沈清辞连忙上前，一一清点人数，当看到青禾也平安无事地逃出来时，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小姐！”青禾扑到沈清辞怀里，放声大哭，“画舫没了，我们的戏服、道具，还有所有的东西都没了！”
沈清辞轻轻拍着青禾的背，眼眶也红红的。挽月班的画舫，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承载了她所有的回忆与希望，如今却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她心中满是悲痛与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林灿看着沈清辞落寞的身影，心中满是心疼。他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清辞，别难过。画舫没了，我们可以再建；东西没了，我们可以再买。只要人没事就好，只要你没事就好。”
沈清辞抬起头，望着林灿眼中的温柔与坚定，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她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是林灿一直陪在她身边，给她安慰与力量。这份情谊，让她愈发难以割舍。
“林公子，谢谢你。”沈清辞轻声说道，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跟我不必说谢。”林灿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从今往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挽月班的事，我一定会尽力帮忙的。”
就在这时，班主匆匆跑了过来，脸色惨白地说道：“清辞，不好了！我刚才听逃出来的伙计说，这场大火是王承宇派人放的！他还放话说，要是你不肯嫁给她，下次就不是烧画舫这么简单了，他要让我们所有人都活不成！”
听到这话，沈清辞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眼底闪过一丝恐惧。王承宇的狠毒，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她不怕自己受到伤害，却怕连累戏班的众人，怕连累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的林灿。
林灿的眼神也变得冰冷起来。他没想到，王承宇竟然如此丧心病狂，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纵火伤人。他紧紧握住沈清辞的手，语气无比坚定：“清辞，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王承宇作恶多端，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然而，王承宇有户部侍郎做靠山，权势滔天，想要对付他，并非易事。林灿深知这一点，心中不免泛起几分沉重。他知道，想要保护沈清辞，想要为挽月班讨回公道，唯有尽快科举成名，拥有足够的权势与地位，才能与王承宇抗衡。
夜色渐深，秦淮河上的大火渐渐熄灭，只剩下一片烧焦的残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凉。沈清辞与戏班的众人站在岸边，望着眼前的废墟，心中满是悲痛与迷茫。
林灿看着身边的沈清辞，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要拼尽全力，尽快科举成名，用自己的力量，为她撑起一片天，让她再也不用受这样的委屈与伤害，让她能够安心地唱自己喜欢的戏，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而沈清辞望着林灿坚定的侧脸，心中的防线，在这一刻，终于悄然松动。她知道，自己或许真的可以相信他，或许真的可以试着去勇敢一次，去追求那份看似不可能的幸福。
只是，她不知道，这场由王承宇掀起的风波，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在未来的道路上，还有更多的艰难险阻，在等待着他们。而林灿的科举之路，也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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