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落叶,在玄府的青石板上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啜泣。
白梧蜷缩在正屋的门板后,浑身还在止不住地发抖。眼泪打湿了衣襟,黏在皮肤上,冰凉刺骨。她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门外那个叫刘小宝的冤魂,再循着声音找过来。
墨玉棺就立在身侧,檀香的气息萦绕鼻尖,却压不住她心底的恐惧。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那口黑棺,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蚋:“渊爷……他走了吗?他会不会再进来……”
棺椁寂寂无声,只有烛火摇曳,将棺壁上的龙纹狐纹映得忽明忽暗。
可不知怎的,看着那口静静矗立的墨玉棺,白梧心里的恐慌,竟慢慢平复了些许。她想起那个寒夜,渊爷从棺中醒来,指尖的微凉驱散了她浑身的燥热;想起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想起他温柔拂开她额前碎发的动作。
渊爷在这里,他会护着她的。
这样想着,白梧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搬开抵着门的桌子,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门缝往外看。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满地的落叶,被风吹得四处飘零。院门外的月光,惨白如霜,那个暗红色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白梧松了口气,却又不敢大意。她重新将门闩插好,又搬了条长凳抵在门后,这才走到桌边,吹熄了油灯。
夜色浓稠如墨,玄府陷入一片死寂。
白梧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光,一夜无眠。
从这天起,刘小宝就像附骨之疽,缠上了玄府。
每天入夜,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散,山坳里的雾气开始弥漫时,那个暗红色的身影,就会准时出现在玄府的院门外。
他不吵不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背对着月光,身形颀长而单薄。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周身萦绕的雾气里,冤魂特有的阴冷气息,隔着一道院门,都能清晰地传到白梧的鼻尖。
白梧不敢出门,甚至不敢靠近窗户。她每天早早地锁好院门,搬来石头、长凳,将门窗堵得严严实实。白日里,她还能强装镇定,跟着白婆婆留下的医书辨认草药,给渊爷上香。可一到夜里,刘小宝的身影就会闯入她的梦境,梦里全是他那张恐怖的脸,还有他沙哑的声音,一遍遍喊着“招娣,跟我回去”。
白婆婆还没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白梧的心,也一天天沉了下去。她不知道婆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知道这个叫刘小宝的冤魂,到底要纠缠她到什么时候。
这天夜里,月色格外皎洁,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白梧照例躲在正屋里,点着一盏油灯,缩在书桌前翻着医书。院门外,那个暗红色的身影,依旧静静地站着。
忽然,一阵不同于往日的风声响起。
不是秋风扫落叶的萧瑟,而是一种带着几分慵懒,又几分威严的风声。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踏着月色,缓缓走来。
白梧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
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踏着月光,缓缓出现在玄府的院门外。
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衣袂飘飘,墨发如瀑,腰间系着一条玉带,上面镶嵌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他身形颀长,面容俊朗非凡,眼角微微上挑,瞳孔是浅浅的琥珀色,顾盼之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又带着几分狐族特有的妖异。
他走到刘小宝的身后,停下了脚步。
刘小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
当他看到来人的脸时,浑身猛地一颤,原本涣散的瞳孔里,瞬间充满了恐惧。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你是谁?”
那人没有理会他,目光越过他,落在了玄府的窗户上。当他看到窗纸上,那个小小的、蜷缩的影子时,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他微微张了张嘴,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在呼唤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凤儿。”
正屋里的白梧,听到这两个字,不由得愣了愣。
凤儿?
他在叫谁?
白梧皱着眉,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往外看。
月光下,那个白衣男子正静静地站着,琥珀色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方向。那目光,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怀念,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白梧心里一阵疑惑,她不认识这个男人。可他看她的眼神,却像是认识了她很久很久。
刘小宝见白衣男子不理会自己,又想起这些天日夜守在玄府门外,却始终无法靠近白梧半步的憋屈,顿时恼羞成怒。他低吼一声,周身的雾气瞬间变得浓郁起来,冤魂的戾气,也越发浓重:“我不管你是谁!识相的就赶紧滚!招娣是我的!她必须跟我回去!”
白衣男子听到“招娣”这两个字,眉头微微一蹙。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刘小宝,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招娣?”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几分嘲讽,“她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话音未落,白衣男子抬手,指尖微微一动。
一道白色的光芒,瞬间从他的指尖射出,像一道闪电,直直地劈向刘小宝。
刘小宝根本来不及躲闪,被白光击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周身的雾气瞬间消散,露出了原本的模样——那是一张扭曲变形的脸,脸上布满了狰狞的疤痕,正是白梧记忆里,那个在夕霞村总是欺负她的猥琐邻居。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刘小宝捂着胸口,疼得满地打滚,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白衣男子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霜:“狐族,狐三爷。”
狐三爷!
白梧在屋里听到这三个字,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她想起白婆婆曾经说过,玄府供奉着狐仙,狐族的人,个个神通广大,性情孤傲。
原来,他就是狐三爷!
狐三爷低头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刘小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个区区冤魂,也敢在玄府门外撒野,还敢觊觎本座的……凤儿?”
他说到“凤儿”二字时,语气顿了顿,目光再次看向窗纸上的那个小影子,眼神柔和了些许。
白梧听到这里,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这位狐三爷,是在帮她!
她心里一喜,也顾不上害怕了,连忙走到门边,掀开一条门缝,对着门外的狐三爷喊道:“这位先生!求求你!帮帮我!把他弄走!他已经缠了我好几天了!”
狐三爷听到白梧的声音,转过头,看向她。当他看到门缝里,那张带着泪痕,却依旧清澈明亮的小脸时,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
他明白了。
眼前这个小丫头,就是他寻了百年的凤儿。只是她转世重生,失去了前世的记忆,不再记得他,也不再记得自己的名字。
而门口这个肮脏的冤魂,竟然敢对凤儿心存不轨,还日夜纠缠,实在是该死!
狐三爷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他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团白色的火焰。那火焰熊熊燃烧,却没有一丝温度,反而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正是狐族特有的灭魂之火。
“既然你这么喜欢缠着她,那本座就送你一程,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落下,狐三爷指尖的灭魂之火,猛地射向刘小宝。
刘小宝看到那团白色的火焰,眼睛里充满了绝望。他想要逃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禁锢住,根本动弹不得。
火焰落在他的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刘小宝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月光下,那个暗红色的身影,一点点化为灰烬,消散在风里。
玄府门外,终于恢复了平静。
白梧看着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俊朗非凡的狐三爷,竟然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狐三爷解决了刘小宝,转身看向玄府的院门。他缓步走上前,抬手轻轻叩了叩门环,声音温柔得像是春风拂过水面:“凤儿……不,白梧,开门。”
白梧愣了愣,犹豫了片刻。
她想起刚才狐三爷救了她,想起他看她的眼神,虽然带着几分陌生的怀念,却没有丝毫恶意。
她咬了咬嘴唇,伸手,缓缓拉开了门闩。
院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狐三爷站在门外,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衣袂飘飘,宛如谪仙。他看着白梧,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温柔的笑意:“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白梧看着他,心里的恐惧,渐渐消散。她想起刚才刘小宝被灭魂之火焚烧的场景,又想起这些天的担惊受怕,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谢谢你……”她哽咽着说道。
狐三爷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却又怕吓到她,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傻丫头,哭什么。有我在,没人敢再欺负你。”
就在这时,正屋里的墨玉棺,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狐三爷的目光,瞬间投向那口黑棺。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警惕。
他能感觉到,棺椁里,有一股强大的龙息,正在缓缓苏醒。
而棺椁内,云渊缓缓睁开了眼眸。他看着棺壁上,那道被狐族气息触动的狐纹,眉峰紧紧蹙起。
狐三爷?
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怎么和梧儿在一起?
玄府的夜,依旧寂静。可空气中,却隐隐弥漫着一股龙与狐的气息,交织缠绕,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张力。
白梧站在院门口,看看门外的狐三爷,又看看屋里的墨玉棺,心里充满了疑惑。
她不知道,狐三爷口中的“凤儿”,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