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时,玄府的晨雾还未散尽,梧桐叶上凝着的露珠,顺着叶脉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白梧是被院子里的脚步声惊醒的。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第一眼就看向床边——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微凉的空气,残留着一丝清冽的龙息。
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掀开被子跑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就往正屋冲。
墨玉棺静静矗立在祭台之后,厚重的棺盖严丝合缝,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可指尖残留的微凉触感,喉咙里消散的灼痛,还有心底那份安定的暖意,都在告诉她,那不是梦。
渊爷真的醒了,还救了她。
白梧踮着脚,扒着棺沿,小声喊:“渊爷?”
棺椁寂寂,没有回应。
她却不恼,反而弯起嘴角,眉眼弯弯的。渊爷定是伤势未愈,又回去静养了。她记得他苍白的脸色,记得他低沉沙哑的声音,记得他温柔地拂开她额前碎发的动作。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怕这口黑棺了。
“梧儿?”
院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白梧眼睛一亮,转身就往门外跑:“婆婆!”
白婆婆背着一个布囊,站在玄府门口,身上沾着些许露水,脸色带着几分赶路的疲惫。她看到白梧赤着脚跑过来,先是皱了皱眉,随即快步上前,弯腰将她抱起:“怎么不穿鞋?地上凉。”
温热的掌心贴着白梧的脚心,暖意瞬间蔓延开来。白梧窝在她怀里,蹭了蹭她的肩膀,声音里满是雀跃:“婆婆,你回来啦!”
“嗯,”白婆婆抱着她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摸了摸她的额头,“烧退了?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全好啦!”白梧仰着小脸,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光,“是渊爷救了我!”
白婆婆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抱着白梧的手臂,微微收紧,脸上的疲惫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低头看向怀里的小丫头,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你说什么?”
“渊爷救了我呀!”白梧没察觉到她的异样,依旧兴奋地说着,“昨天夜里我发高烧,晕倒在地上,渊爷就醒了!他从棺材里出来,用凉凉的手摸我的额头,然后我就不难受了!”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眉眼间满是欢喜:“婆婆,渊爷长得好好看,他穿玄色的衣服,头发长长的,他还跟我说话了!他说我的香,他都记着!”
白婆婆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她抱着白梧走进正屋,目光落在那口墨玉棺上,眼神复杂难辨。有担忧,有忌惮,还有一丝深深的无奈。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艰涩:“梧儿,你看清了?”
“看清啦!”白梧用力点头,“就是渊爷,他还喊我梧儿呢!”
白婆婆没有再说话,只是抱着白梧,走到祭台前,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墨玉棺上。晨光透过窗棂,落在棺壁的龙纹狐纹上,泛着幽幽的光泽。
玄府里静悄悄的,只有梧桐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白梧察觉到气氛不对,她看着白婆婆紧绷的侧脸,小声问:“婆婆,你怎么了?是不是不高兴?”
白婆婆回过神,低头看向她,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可那笑容里,却带着几分苦涩:“没有,婆婆只是……没想到他会醒。”
“渊爷为什么不能醒呀?”白梧歪着小脑袋,一脸不解,“他醒了,不是很好吗?他还救了我呢。”
白婆婆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眼底满是担忧:“梧儿,有些事,你还不懂。渊爷他……不是普通人。他醒得太早,对他不好,对你……也不好。”
“对我不好?”白梧更疑惑了,“可是渊爷救了我呀,他是好人。”
“是,他是好人。”白婆婆低声道,语气却带着几分沉重,“可他的命,牵连着太多人的命。玄府藏得住他一时,藏不住他一世。他醒了,就意味着……有些事,再也瞒不住了。”
她的话,白梧似懂非懂。
她只知道,渊爷救了她,渊爷不是坏人。她看着白婆婆紧锁的眉头,伸出小手,轻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婆婆,你别担心。渊爷他很好,他不会伤害我们的。”
白婆婆看着她澄澈的眼眸,心里的郁结,稍稍散去了一些。她何尝不知道,渊爷不是坏人。可他的身份,他背负的责任,注定了他无法安稳地待在玄府。
他是龙族五皇子,是被三族忌惮的存在。两年前,他为了救故人,身受重伤,才躲到玄府养伤。白婆婆受他所托,守着玄府,守着他,就是为了让他能安心养伤,避开那些明枪暗箭。
可如今,他为了救梧儿,强行出关,损耗了大半修为。这不仅会让他的伤势加重,更可能会暴露他的行踪。
那些觊觎他的人,那些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很快就会找来。
到那时,玄府,还有梧儿,都会被卷入一场滔天的风波里。
白婆婆不敢再想下去。她抱着白梧,走到书桌前,将她放下,然后从布囊里拿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婆婆从山下带回来的药膏,你脚心受凉了,涂一点。”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给白梧涂药膏。白梧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小声问:“婆婆,渊爷的伤,会不会更重呀?”
白婆婆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点了点头:“会。他强行动用灵力,伤势至少要再拖半年才能好。”
白梧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她揪着衣角,眼眶微微泛红:“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渊爷的伤才会加重。”
“傻孩子,”白婆婆抬起头,摸了摸她的头,“不怪你。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站起身,走到墨玉棺前,对着棺椁轻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值得吗?”
棺椁依旧没有回应。
白婆婆叹了口气,转身看向白梧:“梧儿,答应婆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玄府,好不好?”
白梧看着她凝重的眼神,重重地点头:“我答应婆婆。”
她虽然不知道婆婆在担心什么,可她知道,婆婆不会害她。
白婆婆欣慰地笑了笑,可那笑容,却依旧带着几分沉重。她走到院子里,看着满院的梧桐叶,眉头紧锁。
玄府的平静,怕是要被打破了。
而此刻的墨玉棺内,云渊缓缓睁开眼眸。
他靠在棺壁上,脸色比昨夜更加苍白,唇色近乎透明。强行动用龙族治愈之力,让他体内的伤势雪上加霜,经脉里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可他的脑海里,却反复浮现着白梧那张带着笑意的小脸。
她喊他渊爷,她跟他说她扫了三大筐落叶,她说她认会了一百个字。
他沉睡两年,听着她每天絮絮叨叨的话语,听着她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听着她点燃香烛时的轻响。那些细碎的声音,成了他黑暗岁月里,唯一的光。
所以,当他感知到她的气息濒临涣散时,他没有丝毫犹豫。
值得吗?
云渊抬手,指尖轻轻划过棺壁,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值得。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玄府的黑色灯笼,在晨光中,缓缓敛去了幽幽的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