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教室待了好久好久以后，木漓这种感觉也一直没有消散。
木漓仿佛在漂浮着漫游，心里变得很空，痛苦，难过，甚至记忆似乎都被他抛在名为木漓的躯壳里。
当洛崖与他擦肩而过时，他时常淡漠的，没有表情的脸还是难以挤出一个温和有礼的笑容，但此刻，他连纠结这种问题的精力都没有。
可不时的，他又感到一阵烦躁与无聊。
就要一直这样下去吗？他问自己。
这节课老师拿给同学们做练习，突然，老师走了过来，可木漓还没翻开书。果不其然，老师已然对他的行为免疫，老师在倒数第二张桌子那里就转头走了。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他又为此松了一口气，至少他的自甘堕落不会引来惩罚与责备。
虽然他总是陷入自我的责怪及各种内耗中，但这也是无能的他比较容易做到的事。
木漓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
很久以前，他还是邻居口中的好孩子，他还会有进取心，会因好奇心去尝试学习一些高深的东西，会花好几天动手做一个复杂的拼拼凑凑的小玩意，会拿着一盒象棋到处跟人比拼……
真可怕，木漓心想，自己曾经热爱的东西好像也无法再给他带来任何快乐了。
6
课间，突然有同学传话：“木漓，有人叫你。”
木漓朝窗外一望，洛崖正平和地站在窗子边。于是他迅速从座位上起身，冲到洛崖身边。
“抱歉，放学你能等我一下吗？在学校东门那几棵雪松树下。我有一点事想找你。”洛崖解释。
木漓心中窃喜，但不知怎的，他总感觉洛崖有点紧张，洛崖的表情还是很温和，但此时近看，木漓却感觉他的脸上似乎有一点脆弱的苍白，嘴唇也只有零星的颜色。
木漓答道：“嗯。”简洁是他一贯的风格，但为了表示在意，就像面临“暗黑破坏神”那个小孩一样，他会努力扩句，只是可惜他用不了表情包。
于是木漓又补充说：“我一定会去的。”
洛崖点点头，看起来有点高兴。
于是洛崖便回班里去了。
短短的回位子的路上，木漓听到班里的同学讨论说洛崖长得帅，家里多金等等，心里不知为何顿时生出不满来。
曾经的“好同学”把脚架在木漓的座位上，充满“关心”地询问刚才的一切。
木漓出于本能，本想道个歉退让，压下不甘，但他忽地想起自己反正也给对方“上过一课”，于是连提起脸部肌肉的一点沉重的力都懒得用，回答：“想断的话就继续放这吧。”
……
周围范围性的静了一会。
还挺好的，对方带着厌恶鄙夷的表情就草草收回了座上的脚。虽然表面镇静，但其实木漓心里还是有点忐忑，甚至慌乱。
“瞧你这副样子，就开个玩笑。”对方一边数落一边走开。
木漓回座位上后，随便翻开两页书，假装无视自己身上的许多视线，不一会，视线在沉默中移开了。
向后看戏的同学今天又多了一点不得了的话题。
7
眺望不远处，学校东门的雪松树下早已竖立着一道等候的身影。
虽然洛崖没有耽误时间，理好书包就直接前往约定地，但木漓来的却仍比他快。
木漓一定一下课就冲出教室了吧，所以已经在树下了……
洛崖的决心又一次动摇了，他放慢脚步，缓缓向前。
树叶簌簌地摇动，一些叶片乘风而下，木漓正在用手去接其中一片，他好像轻轻抚了一下这个幸而不幸的叶片。
真好，自己还能再思考几秒。
……
说起来，洛崖对木漓很熟，又不是很熟。
准确来说，洛崖跟“冰冻星空”更熟。
自从洛崖看到木漓在空间里发的游戏图片，自己又刚好玩这个游戏，于是洛崖就通过一次图片上的ID加了木漓。
作为“暗黑秩序王”的洛崖与“星晶骑士”在空岛上夹缝求生，在丧尸中突出重围，在密室中追寻蛛丝马迹……
虚拟的险境里，却又因为玩伴在虚拟的空间谋得一息凝滞。
洛崖的时间不会大量投入到游戏中，但在游戏中，在那个像素世界与“星晶骑士”度过的分分秒秒中，他明明需要注视屏幕谨慎操作，可又像是在晕沉的日子中觅到了难得的自然醒时的空茫与休憩。
父亲对他严格的要求与他自己的状况早已错位。一段时间前，他还在被迫到各处辗转寻医，在这么长一段父亲不在身旁却又充满他安排的日子里，他最后还要履行的义务就是做一场最后的手术，如果活下来，无论病好不好，都不会进行大的治疗了，而如果撑不不住，也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来看一眼自己……
或许，那时，他就自由了。
没有洛崖，父亲不知道会不会痛心，周围交往甚浅的同学和朋友不知道会不会痛心。
可他确信母亲在天上一定会为他微笑，“冰冻星空”也或许会因他难过。
洛崖一直有许多朋友，他们会在他一个人时偶尔问候，老师会对他关怀备至，即使是再讨厌他的人，都无法恨他，只是将他当作若有若无的存在，甚至偶尔对他献出微笑。
可他的朋友，似乎也只是他一厢情愿以为的，甚至可是可不是。
当他们摆脱一时的孤寂时，就会重新回到他们被簇拥的生活中，好像自己只是一种消遣。
有一天，独自一人在病房时，他的心就好像被什么人捏住了一样的生疼。
有一次，他想木漓也许只是太过孤独，才会在对他说话时每个字句都是那样的真诚。或者是他很欣赏自己的面具吧。
有时候，他幻想一切变为一场大梦，之后无梦地继续长睡不醒。
所以，为什么要告诉他呢？
洛崖终于走近了。
木漓急忙迈步到他面前。
木漓不太懂怎么操纵微笑，但他觉得自己应该笑，不是强迫，只是他迫切想要运用这种表达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感或达成自己的目的。
就算表现得傻一点，神经一点也没什么。
因为他知道他笑得真心实意。
光笑似乎太尴尬了，于是他一边笑，一边表现得毛毛躁躁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饭卡。
微笑是洛崖的特长，是他运用灵活的工具。
然而这个工具突然失灵了。
说话严肃偶尔教育自己的“冰冻星空”，抽象着接自己的胡话偶尔吐糟的“星晶骑士”，疏离淡漠而又总是真诚对待自己的同学碰撞在一起。
他有点庆幸自己的决定，因为一种没由来的尴尬。
接过饭卡后，洛崖掏出准备好的礼物盒子。
“给我的？！”
“大概是临别礼物了。”
木漓思忖了一下，决定不问是什么东西直接收下。
如果是别人，他不希望别人给予，自己也不想给予。
但给予的人是洛崖。
因此，出于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不仅荣幸收下，而且还似乎相信自己一定铭记珍惜，并将将来让这个情形倒置一下的希望点燃。
“谢谢！”
木漓自己也感到这个感谢充满快乐而不再是以往面对礼物的疑惑，惊异，负罪，猜忌。
然后木漓看到洛崖又笑了，他感到这个笑不同以往任何一次，好像是自己带来的，又让他自己更加欢欣。
礼物收好后，这次，他们一同向校门走去，四周的景象变得朦胧而真实。
木漓说:“你之前说一定会再见面时就准备好这个了吗？”
说着，木漓仰头看了一下天空，心中宽慰即使这是洛崖定义的最后一次也没什么。
没想到洛崖顿了一下说:“我不知道。但如果这是一个概率的话，我想将它最大化。”
“谢谢！”木漓眉眼控制不住弯起，低语着答复洛崖。
很快，二人就要分别了。
洛崖这时忽地想起了上次上线时冰冻星空的心不在焉……
“看来要说再见了。”木漓看见上次那个司机正朝洛崖走来。
说罢，他故作轻松地望向洛崖，洛崖却迟迟没有笑着说再见。
“那个，有句话叫‘凡是过往，皆为序章’，不管怎样，请坚持住，相信以后会好的。”
洛崖说完抿了抿嘴，自责自己说得太轻松了，但如果不说，他一定会后悔。
木漓却愣了一下，他没再说谢谢。
他目送着洛崖逐渐远去，看见各样的同学，他不再羡慕他们所拥有的，不再愤恨“好同学”和学校，也不再为自己的处境自哀自叹……
他只是望向洛崖离开的方向，然后望向自己曾经的校园，最后望向家的方向，然后认真地轻声念道，“我会的。”
我会试着去改变过往，把他们变为我的序章。
8
司机拉开车门，洛崖刚伸腿，便愣住了。
“……爸爸！？”
“今天先回家，再去医院。”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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