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舟市的雨,一下就没了尽头。
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着,雨丝细密如针,扎在公安局的玻璃窗上,晕开一片片水痕。
刑侦支队的办公区里,灯光亮得晃眼,卷宗堆得像小山,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疲惫。
冷小兵坐在工位上,指尖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目光死死盯着桌上的物证照片。
照片里,那个红漆拨浪鼓上的笑脸,被放大了无数倍,刻痕里的暗红色污渍,像凝固的血,看得人心里发毛。
他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案发现场的画面——夏金兰躺在血泊里,裙摆沾着血污,嘴角那抹诡异的笑;沈雨蹲在尸体旁,戴着乳胶手套的手,轻轻捏起那根从死者指甲缝里找到的纤维;还有雨里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肖华军,他擦去夏木脸上泪水时,指尖的温度仿佛都能透过照片渗出来。
陈大明发什么呆?
陈大明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一股烟味。
他把一杯冒着热气的速溶咖啡放在冷小兵桌上。
陈大明高队让我们过去,讨论肖华军的笔录
冷小兵猛地回神,掐灭了手里的烟站起身。
他的腿有点麻,大概是坐得太久了。
跟着陈大明往会议室走,路过技术队的办公室时,看见沈雨正坐在显微镜前,手里拿着镊子,夹着那根白大褂纤维,聚精会神地看着。
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冷,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光,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
冷小兵脚步顿了顿,想起尸检报告里的那句话——纤维材质,是白大褂的专用面料。
肖华军是心理医生,每天都穿着白大褂。
这个念头像一根刺,扎进冷小兵的心里。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高鹏坐在主位上,手里捏着一份笔录,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的民警,正在整理夏金兰的社会关系。
高鹏坐
高鹏抬了抬下巴,指了指旁边的空位。
冷小兵和陈大明坐下,目光落在那份笔录上。
笔录的顶端,写着三个字:肖华军。
高鹏肖华军说他今天下午两点半,接到夏金兰的电话,说夏木最近情绪不太稳定,让他过来看看
高鹏的声音低沉。
高鹏他两点四十五分出的门,打出租车到海舟中路七十三号,三点十五分左右到的,正好看见夏木在楼下哭,就过去安慰了几句
陈大明时间对不上
陈大明立刻开口。
陈大明夏金兰的死亡时间是两点五十五分,肖华军说他两点四十五分出门,十五分钟到现场,理论上是来得及的
陈大明但他怎么解释,红光照相馆门口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
冷小兵的心猛地一跳。
他想起昨天下午,在红光照相馆门口看见的那个男人。
也是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一模一样的红漆拨浪鼓,对着照相馆的窗户笑。
高鹏肖华军说他昨天确实去过红光照相馆
高鹏翻了一页笔录。
高鹏他说他去取照片,是夏木的心理咨询记录,需要存档
高鹏至于拨浪鼓,他说没见过
冷小兵撒谎
冷小兵脱口而出。
高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陈大明那个拨浪鼓,红漆是新刷的,刻痕手法熟练
陈大明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
陈大明凶手肯定是提前准备好的
陈大明还有现场的牛奶杯,没有指纹,说明凶手戴了手套
陈大明门窗完好,没有打斗痕迹,要么是熟人作案,要么是凶手有钥匙
夏金兰的钥匙,在她的包里。
那个整理社会关系的民警突然开口,包里的现金和银行卡都在,只有一个首饰盒是空的。
我们查了,那个首饰盒里,原本放着一条项链,是夏金兰的未婚夫送的。
她的未婚夫,叫胡山泉,是个…………
民警顿了顿,看了一眼高鹏,才继续说,是个照相馆的老板。
‘‘红光照相馆?’’
冷小兵和陈大明异口同声地问道。
民警点头,说道:“对,红光照相馆的老板,就是胡山泉。”
空气瞬间凝固了。
冷小兵的脑子里,像是有一道闪电劈过。
红光照相馆,白大褂男人,拨浪鼓,胡山泉,肖华军……这些线索像一团乱麻,缠在一起,理不清头绪。
胡山泉和夏金兰,本来打算下个月结婚的。
民警补充道,但是最近,两个人好像闹了点矛盾。
邻居说,前几天晚上,听见夏金兰家里有争吵声,好像是因为胡山泉不想结婚了。
陈大明动机有了
陈大明的眼睛亮了一下,“情杀?胡山泉因为不想结婚,和夏金兰起了争执,失手杀了她?然后布置现场,伪造入室抢劫的假象?”
高鹏不对
高鹏摇了摇头,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夏金兰的致命伤是一刀毙命,凶手的手法很专业。
胡山泉是个照相馆老板,他哪来的这么精准的手法?
高鹏而且,拨浪鼓怎么解释?
冷小兵追问。
冷小兵胡山泉的照相馆里,会不会有这种拨浪鼓?
高鹏已经派人去查了
高鹏说。
高鹏技术队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到红光照相馆了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沈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检验报告,脸色比平时更冷。
沈雨纤维的检验结果出来了
沈雨把报告放在桌上,推到高鹏面前。
沈雨这根纤维,是医用白大褂的面料,但不是普通的医用白大褂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声音清晰而冰冷。
沈雨这种面料,是特制的,防水防污,只有海舟市心理康复中心,给医生配备的白大褂,才用这种面料
轰的一声。
冷小兵觉得,自己的脑子炸开了。
海舟市心理康复中心。
肖华军的工作单位。
陈大明肖华军的白大褂呢?
陈大明猛地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陈大明他今天穿的那件白大褂,有没有送检?
沈雨已经送去了
沈雨点头。
沈雨技术队正在对比纤维的磨损程度和纹路
沈雨另外,我还在死者的颈部伤口里,发现了一点东西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物证袋,放在桌上。
物证袋里,是一小片透明的塑料碎片,只有指甲盖大小。
沈雨这是从伤口深处找到的
沈雨解释道。
沈雨应该是凶器上掉下来的
沈雨我查过了,这种塑料,是用来制作……相机镜头盖的
相机镜头盖。
又是照相馆。
冷小兵的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腔。
胡山泉是照相馆老板,有相机;肖华军是心理医生,白大褂的纤维和死者指甲缝里的一致。
两个人都有嫌疑,两个人的线索都交织在一起。
“还有,夏木的笔录。”
沈雨又拿出一份笔录。
夏木说,昨天下午,他看见肖华军叔叔,在红光照相馆门口,和胡山泉叔叔吵架。
吵得很凶,肖华军叔叔还摔了东西。
高鹏摔了什么?
高鹏追问。
沈雨夏木说,是一个……拨浪鼓
沈雨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炸弹,在会议室里炸开。
冷小兵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线索终于串起来了。
昨天下午,肖华军和胡山泉在红光照相馆门口吵架,肖华军摔了拨浪鼓。
今天下午,夏金兰被杀,现场留下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拨浪鼓。
死者指甲缝里的纤维,来自肖华军的白大褂;伤口里的塑料碎片,来自胡山泉的相机镜头盖。
两个人,都脱不了干系。
高鹏立刻传唤胡山泉
高鹏猛地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高鹏另外,盯着肖华军,二十四小时监视,不要打草惊蛇
‘‘是!’’
陈大明和冷小兵异口同声地应道。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雨还在下。
冷小兵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红光照相馆的招牌,在雨雾里模糊成一片红色的影子,像是一张血盆大口,等着吞噬一切。
他和陈大明一起,开车赶往红光照相馆。
车里的广播,正在播放天气预报,说明天雨就停了,会出太阳。
冷小兵却觉得,海舟市的天,怕是永远也晴不了了。
红光照相馆坐落在海舟中路的街角,门面不大,招牌上的红漆掉了不少,看起来有些破旧。
门口的玻璃门,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夏金兰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笑得眉眼弯弯,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和她死的时候穿的那条,一模一样。
技术队的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见陈大明和冷小兵,立刻迎了上来。
“陈队,冷哥。”
一个年轻的技术民警递过来一份报告。
我们在照相馆里,找到了一个拨浪鼓,和案发现场的那个,一模一样。
红漆的成分也一样,还有,在暗房里,发现了一把刀。
冷小兵的心一紧。
冷小兵刀呢?
“在这儿。”
技术民警指了指旁边的物证袋。
物证袋里,是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刀刃上,还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血迹。
“已经送去化验了,对比DNA。”
技术民警补充道。
另外,我们还发现,照相馆的暗房里,有一件白大褂,和肖华军穿的那件,款式一模一样。
陈大明白大褂?
陈大明皱起眉头。
陈大明胡山泉一个照相馆老板,怎么会有心理康复中心的白大褂?
“不知道。”
技术民警摇了摇头。
“不过,我们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张纸条。”
他把纸条递给陈大明。
纸条是折叠着的,展开后,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写的。
“她不该骗我。”
陈大明把纸条递给冷小兵。
冷小兵看着那行字,手指微微颤抖。
陈大明胡山泉呢?
陈大明问道。
“不在照相馆里。”
技术民警说。
邻居说他今天下午三点左右,就锁了门走了,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冷小兵的目光,落在门口那张夏金兰的照片上。
照片里的她,笑得那么甜,可谁能想到,几个小时后,她会躺在冰冷的血泊里。
就在这时,冷小兵的手机响了。
是高鹏打来的。
高鹏冷小兵,立刻回来
高鹏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肖华军的白大褂,纤维对比结果出来了。
和死者指甲缝里的,完全一致。
另外,夏木那边,又想起了一些事情。
冷小兵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挂了电话,看向陈大明。
陈大明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陈大明走
陈大明咬着牙,回局里。
车子驶离红光照相馆的时候,冷小兵回头看了一眼。
雨雾里,那张夏金兰的照片,像是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他突然想起,在案发现场,沈雨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那个拨浪鼓上的笑脸,不是印上去的,是用刀刻出来的。
刻痕很深,手法很熟练。
像是……刻了很多遍。
冷小兵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他突然意识到,这件案子,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公安局的审讯室里,肖华军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桌上。
他还是穿着那件白大褂,只是袖口的扣子,掉了一颗。
他的脸色很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慌乱。
冷小兵和陈大明坐在他对面,桌上的台灯,亮得刺眼,照在肖华军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陈大明肖医生
陈大明率先开口,声音冷硬。
陈大明我们在夏金兰的指甲缝里,找到了你白大褂上的纤维
陈大明你怎么解释?
肖华军抬了抬头,目光落在陈大明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肖华军我去过夏金兰家
他说。
肖华军就在昨天下午,我去给夏木做心理咨询,不小心被夏金兰的指甲刮到了袖口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袖口。
那里,确实有一道浅浅的划痕。
冷小兵那拨浪鼓呢?
冷小兵追问。
夏木说昨天下午,你和胡山泉在红光照相馆门口吵架,摔了一个拨浪鼓。
肖华军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肖华军是
他承认了。
肖华军我和胡山泉吵架了
肖华军因为夏金兰
陈大明为什么吵架?
陈大明追问。
肖华军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说道:“胡山泉不想结婚了,他说他不爱夏金兰了,夏金兰很伤心,找我倾诉,我气不过,就去找胡山泉理论。”
冷小兵然后呢?
冷小兵盯着他的眼睛。
肖华军然后,我们就吵起来了
肖华军的声音很轻。
我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是给夏木买的。
我一时激动,就抢过来,摔在了地上。
陈大明案发现场的拨浪鼓,和你摔的那个一模一样
陈大明的声音,带着一丝压迫感。
肖华军笑了笑,摇了摇头。
海舟市卖拨浪鼓的地方,多的是。
警察同志,总不能因为这个,就认定我是凶手吧?
冷小兵看着他的笑容,心里的疑团,越来越重。
这个男人,太冷静了。
冷静得不像一个被怀疑的人。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
沈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报告,脸色凝重。
她把报告放在桌上,推到肖华军面前。
沈雨刀上的血迹,DNA对比结果出来了
沈雨的声音,清晰而冰冷。
沈雨和夏金兰的,完全一致
沈雨那把刀,是在胡山泉的照相馆里找到的
肖华军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沈雨还有
沈雨继续说道。
我们在你的办公桌上,找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你和胡山泉的合影。
背景是红光照相馆的暗房。
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字——‘她是我们的,谁也不能抢’。
肖华军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沈雨,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冷小兵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审讯室里的灯光,依旧刺眼。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冷小兵看着肖华军,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觉得,这个案子,才刚刚开始。
而那个藏在暗处的凶手,或许,从来都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