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衙署，堂内檀香袅袅。
唐俭正低头批阅着一卷关于秋粮入库的文书，眉头紧锁。
门口传来通报声，他并未抬头。
“尚书大人，太子殿下驾到。”
唐俭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墨点在竹简上晕开一个小团。
太子？他此时来户部有什么事？
唐俭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起身，快步迎了出去。
“老臣唐俭，恭迎太子殿下。”
李承乾一身寻常的皇子常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唐尚书免礼，孤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商。”
“殿下请讲，老臣洗耳恭听。”
李承乾也不绕圈子，直接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递了过去。
“唐尚书请过目。”
唐俭心里一突，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双手接过，展开细看。
只看了几行，他的瞳孔就猛地一缩，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这奏折，好大的杀气！
奏折内容极其简练，却字字诛心。
开篇就以崔、卢两家在长安的商铺被查抄为例，详细罗列了其惊人的家产数目。
金银、绸缎、田产、商铺……一串串数字，看得唐俭眼皮直跳。
紧接着，奏折笔锋一转，痛陈如今天下商贾坐拥巨富，却凭借旧制，所纳税赋与寻常农户无异，此乃国之巨弊。
看到这里，唐俭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明白了。
太子这是要对商税动手！
而且是拿刚刚被抄家的崔、卢两家当靶子，这是要往世家大族的钱袋子上捅刀子！
他强压着心头的震惊，继续往下看。
奏折的后半部分，是具体的施政方案。
奏请在长安东西两市，以及洛阳、扬州等几处最为繁华的州府，先行试点，增设商税。
交易税、市税、行税、邸店税……名目清晰，税率详尽，连征收和稽查的队伍该如何组建，都给出了初步的设想。
疯了！这太子真是疯了！
唐俭拿着奏折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这不是与天下商贾为敌吗？
这背后得罪的，是整个关陇乃至山东的世家门阀！
他合上奏折，抬头看向李承乾，声音干涩。
“殿下……此事，干系甚大，恐……恐会引起朝野震动，市井不宁啊。”
“所以孤才来找唐尚书。”
他看着唐俭：“孤知道，这事难办，所以才要试点。”
“试点？”
唐俭咀嚼着这个新词。
“对，试点。”
“不在全国铺开，只选几个地方。
看看效果，收集问题，不断完善。
若此法可行，再奏请陛下，推行天下。若不可行，及时叫停，损失也只在可控范围之内。”
“此为‘谍而后动’，不打无准备之仗。”
唐俭听着李承乾的解释，心里的惊涛骇浪稍微平复了一些。
这个说法，确实稳妥了不少。
可问题是，就算只是试点，那也是在老虎嘴边拔牙，风险太大了。
那些世家大族，岂会坐视不理？
李承乾似乎看穿了他的顾虑，继续说道：“孤也知道，此事必然会招致无数非议。
他们会说孤与民争利，会说孤苛政敛财。”
“所以，这笔钱，要取之于商，用之于民。”
“新增的税款，户部要明立账目，专款专用。
一部分，用来兴修水利，另一部分，直接拨给边军，充作军资。
让天下人都看到，这笔钱，用在了何处。”
唐俭的眼睛亮了一下。
这么一来，朝堂上的压力确实会小很多。
将世家豪商，和普通百姓、戍边将士对立起来。
谁敢反对，就是不顾农事，不恤边军。
好手段！
唐俭心中激烈地盘算着。
风险依旧巨大，但……收益也同样巨大。
若此事能成，于国，则开辟了一道前所未有的财源，国家财政将空前充裕。
于己，他唐俭，将作为开此先河的户部尚书，名留青史！
这诱惑，太大了，他一辈子为官，求的不就是这个吗？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之时，李承乾又从怀里取出一卷薄薄的书册，递了过来。
“唐尚书，再看看这个。”
唐俭一愣，疑惑地接过。
书册封面，写着《畜牧指导书》五个字。
这是什么？
他满心不解地翻开。
开篇讲的是如何为牛羊配种，筛选良种，避免近亲繁衍。
再往后，是如何搭建冬暖夏凉的畜棚，如何防止牲畜在冬季大规模冻死。
再接着，是如何制作青贮饲料，让牲畜在冬天也能吃上“青草”。
唐俭一开始还看得漫不经心，可越看，神色越是凝重。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拿着书册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他猛地抬头，看向李承乾，眼神里满是震撼。
这……这是……
“殿下，此书……”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李承乾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唐俭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堂内来回踱步。
“神物！此乃惊世之书啊！”
他失声喊道，“若将此书之法行于天下，我大唐的牛羊，何止繁盛一倍？
民富国强，指日可待！
有了足够的牛马，府兵制的根基便稳如泰山！
有了足够的肉食，百姓体魄便能强健数分！”
“届时，我户部每年的岁入，何止是倍增！”
他停下脚步，双眼放光地看着李承乾，声音里带着一丝敬畏。
“殿下……此等神物，您是从何而得？”
李承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然后，抬起眼，看着激动不已的唐俭，缓缓问道。
“唐尚书，现在孤问你。”
“商税试点，与推行此书。”
“这两件事，你户部，可愿为天下先锋？”
唐俭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着李承乾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心头最后的一丝犹豫，在瞬间烟消云散。
一边，是得罪世家门阀的巨大风险。
另一边，是开万世之功业，名留青史的无上荣耀。
更何况，还有这本《畜牧指导书》作为底牌。
有了这本书带来的泼天功劳，就算得罪了那些世家，陛下也定会保全自己！
这根本不是选择题！
而是太子殿下送上门来的天大功劳！
想明白这一切，唐俭眼神中的激烈斗争化为了一片决然。
他退后两步，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李承乾深深一揖，拜了下去。
“殿下深谋远虑，为国为民，老臣……万死不辞！”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请殿下放心，此二事，老臣必竭尽驽钝，全力推动！纵有千难万险，也绝不辜负殿下所托！”
从户部出来，李承乾径直去了隔壁的工部衙署。
与唐俭这只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狐狸不同，工部尚书杨师道，给人的感觉就要温吞得多。
他是长孙无忌的妹夫，标准的关陇门阀附庸，一向以长孙无忌马首是瞻，为人温和守成，缺乏主见。
对付这种人，李承乾有自己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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