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内,烛火摇曳。
李世民端坐御案后,手指轻敲案面。
李承乾立于阶下,神色恭敬。
“承乾,魏王一案已了。”
“然国事维艰。朕欲征高句丽,雪前耻、安辽东。”
李承乾心中一震。
征高句丽?这比历史提前了两年。
“此乃国战,耗资亿万。”
李世民直视李承乾,“朕问你,钱粮何来?你监国理政,可有良策?”
这是考验。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父皇雄图,儿臣钦服。
然高句丽据险而守,非旦夕可下。
欲行此大事,必先固本培元。”
他顿了顿:“儿臣有三策,相辅相成,或可解钱粮之困,唯需时日。”
“说。”
“其一,在江淮、岭南温热之地,择数州为试点,小范围试种占城稻。”
李承乾条分缕析,“此稻耐旱、早熟、产量数倍于常稻。
儿臣已遣使南下,今秋稻种可至。
若试种成功,一两年内推广开来,江南粮仓可倍丰,军粮根基乃固。”
李世民微微点头:“继续。”
“其二,整顿商税,清厘市舶。
现有商税多被地方豪强、世家把持,偷漏严重。
儿臣请旨,设市舶使专司海贸课税,内地则严查关津税卡,应收尽收。”
李承乾语气渐重:“同时,收回各地盐井、铁矿之权,行国家专营专卖。
仿管仲'官山海'之策,其利可充作军资。
此二项,短期即可见利。”
李世民眯起眼:“第三策呢?”
“其三,借收回盐铁、整顿商税之机,在全国推行清丈田亩!”
“尤其严查世家豪强隐匿田产、逃避赋税之弊!田亩清,则赋税平;赋税平,则国库实。
此乃固本培元、抑制兼并、安顿民生之长策。”
殿内一片寂静。
李世民缓缓起身,在殿中踱步:“你这三策,皆触动世家利益。
推行必有阻力。”
“正是如此。”
“故需父皇圣心独断,予儿臣及办事臣工以全权与时间。
儿臣估算,至快两年半,至贞观十九年秋,钱粮储备、军械辎重方可充裕,届时父皇亲征,方能无后顾之忧。”
李世民停下脚步,手指摩挲着御案边缘。
良久,他吐出一口气:“好。就依你之策。
两年半…贞观十九年秋。”
李世民转身,目光如炬的看着李承乾:“朕将亲征高句丽!”
“朕离京期间,由承乾你监国摄政,总揽朝纲!”
他走到李承乾面前:“望尔…不负朕望,不负社稷!”
李承乾深深一揖:“儿臣,领旨!必不负父皇信任,不负天下所托!”
“退下吧。”
李承乾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
偌大的甘露殿,只剩下李世民一人。他挺直的脊背瞬间松垮,颓然跌坐回龙椅中。
夕阳余晖透过窗棂,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
李世民疲惫地闭上眼,手指插入发间。
脑海中浮现李泰被拖出宴会时那绝望疯狂的眼神,还有幼时承乾与青雀在膝下嬉闹的画面。
“青雀…朕的青雀…”
他低语着,声音带着刀绞般的痛楚:“为父…终究没能护住你…”
作为父亲,他心如刀割;作为帝王,他无比清醒:天下何曾有过夺嫡失败,还能在新朝安稳活着的皇子?
......
太极殿内,死寂无声。
文武百官垂首而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御座上那位沉默的天子。
李世民面无表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玉石。
唯有李承乾,一身崭新的太子朝服,静静立于御座之侧,身姿挺拔如松。
内侍监王德展开一卷黄绢,尖细却清晰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三子泰,心怀怨望,交结朋党,意图不轨,动摇国本。”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铁锤,砸在百官心头。
魏王一党的官员们,脸色煞白,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不忍骨肉相残。”
“着废魏王泰为庶人,即日流放沧州,非诏不得还京。”
“钦此。”
诏书念毕,殿内愈发安静。
紧接着,王德又取出一份名单。
“中书侍郎杜正伦,阿附藩王,离间中枢,贬为循州司马。”
“左卫将军柴令武,身为外戚,预备兵甲,流三千里。”
“驸马都尉房遗爱,攀附逆党,言行不端,削职为民,闭门思过。”
李世民抬起眼,那双曾阅尽天下风云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彻骨的冰冷。
“诸卿,可有异议?”
无人敢言。
李世民的视线扫过阶下,最终落在户部尚书唐俭身上。
“唐俭。”
“臣在。”
“户部侍郎出缺,你以为何人可任?”
唐俭心头一跳,汗水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偷偷瞥了一眼太子,又迅速低下头。
“臣……臣以为,东宫属官张玄素,清廉干练,可当此任。”
“准。”
张玄素自列中走出,叩首谢恩。
他身后,几名世家出身的官员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户部侍郎,掌天下钱粮赋税,这是何等要害的位置。
就这么轻易地给了一个太子的人。
李世民的目光转向吏部尚书。
“于志宁辅佐东宫有功,品性端方,可为太子詹事,总领东宫事务。”
“是。”
吏部尚书躬身应诺。
于志宁出列,神色平静,行礼如仪。
李世民又看向兵部。
“纥干承基护驾有功,忠勇可嘉,授左卫中郎将,宿卫宫禁。”
这个任命让殿内起了轻微的骚动。
左卫中郎将,虽非大将军,却手握部分禁军,是天子禁脔。
太子,这是要有自己的兵了。
“至于马周……”
李世民稍作停顿,“此人才思敏捷,于政务多有创见,朕心甚慰。”
“特调入东宫,为太子宾客,参赞机要。”
一个又一个任命,如同一柄柄重锤,不断敲打着旧有的朝堂格局。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魏王倒下留出的权力真空,正在被东宫的势力迅速填满。
随后,李世民从龙椅上站起。
他踱步到大殿中央,环视着噤若寒蝉的百官。
“朕自登基以来,宵衣旰食,不敢有一日懈怠。”
“然国事繁剧,朕亦感精力不逮。”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威严。
“太子承乾,仁孝聪敏,堪当大任。”
“朕意,自今日起,太子入文渊阁,参知政事。”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入阁参政!
这等于给了太子仅次于皇帝的决策权。
大唐立国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年轻,权柄又如此之重的储君。
“陛下,万万不可!”
御史大夫崔仁师,从队列中走出,神色凝重,“太子参政,于礼不合,有违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