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晚,今年二十七岁。
三天前,我收到了老家寄来的一个包裹,里面只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和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奶奶歪歪扭扭的字迹:晚晚,老屋的门,该开了。
我已经十二年没回过那个叫青竹村的地方了。
十二年前,奶奶下葬的那天,天阴得像泼了墨,送葬的队伍刚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抬棺材的竹竿突然“咔嚓”一声断了。棺材坠在地上,震起一片黑土,我清清楚楚地听见,棺材里传来一阵极轻的、铃铛摇晃的声音。
那声音太细了,像游丝,缠在每个人的汗毛上。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村长颤巍巍地说,是奶奶舍不得走,是那东西……又缠上来了。
我那时候才十五岁,死死攥着奶奶生前戴在手腕上的银镯子,哭得发不出声。爸爸铁青着脸,让人重新换了竹竿,骂了句“封建迷信”,硬是把棺材抬去埋了。
可当天晚上,爸爸就把我连夜送去了城里的姑姑家,临走前,他蹲下来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没见过的恐惧:“晚晚,忘了青竹村,忘了老屋,这辈子都别回来。”
他没告诉我为什么。
直到三个月前,爸爸在工地出事,被一块坠落的预制板砸中,送到医院时已经没了气。整理他遗物的时候,我在一个铁盒子里翻出了一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老屋的地下,埋着林家的债。那东西在等,等晚晚回来还。
我攥着那页纸,手指抖得厉害。
现在,我站在老屋的院门前。
青竹村比我记忆里更破败了,路两旁的野草疯长,齐腰深,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摩挲着什么。老屋的院墙塌了大半,露出里面爬满青苔的青砖,院门上挂着的,就是我收到的那把铜锁。
锁眼上锈得厉害,我把钥匙插进去,用力一转——
“吱呀——”
一声刺耳的响动,惊飞了院墙上的几只乌鸦。
门开了,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呛得我猛地咳嗽。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蒿草,正对着院门的堂屋,门窗都破了,糊着的窗纸烂得不成样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招魂幡。
我定了定神,抬脚走进去。
堂屋的正中央,摆着一张落满灰尘的八仙桌,桌上供着一个牌位,上面的字已经模糊不清。我走过去,伸手想拂去牌位上的灰,指尖刚碰到木头,突然听见——
叮铃。
一声极轻的铃铛声。
就在我身后。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猛地回头。
身后空荡荡的,只有蒿草在风里摇晃,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一个个佝偻的人影。
是错觉吗?
我咽了口唾沫,心脏“咚咚”地跳着,几乎要撞破胸膛。
我记得奶奶说过,她年轻的时候,在老屋的地窖里捡到过一个骨铃,那铃铛是用死人的指骨磨成的,声音能勾魂。当时我还小,缠着她要看,她却把铃铛藏了起来,说那是不祥之物,看了会招灾。
难道……是那个骨铃?
我强压下恐惧,转身继续打量堂屋。墙角堆着一些破旧的农具,角落里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口,被一块木板盖着,上面落满了灰尘。
那是地窖的入口。
爸爸的日记里说,老屋的地下埋着林家的债。
债,是不是就在地窖里?
我咬了咬牙,走过去,掀开了那块木板。
一股更浓烈的腥气涌了上来,混杂着腐朽的味道。洞口下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隐约的滴水声,“滴答,滴答”,在寂静的堂屋里回荡,格外渗人。
我从背包里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几级石阶。
石阶上长满了青苔,湿滑得很。我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往下走,手机的光在狭窄的地窖里晃来晃去,照亮了四周的墙壁——
墙上,密密麻麻地刻着字。
是用指甲或者利器刻上去的,字迹扭曲,像是刻字的人在极度痛苦中挣扎着写出来的。
“它来了……”
“骨铃响,故人归……”
“林家的人,都得死……”
“还债……”
我看得头皮发麻,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就在这时,手机的光柱晃过地窖的最深处——
那里,摆着一个半人高的木匣子。
木匣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铃铛。
骨头做的铃铛。
月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窖的通风口漏了进来,正好照在骨铃上,那惨白的骨头上,还残留着一丝发黑的血迹。
叮铃。
又是一声响。
这一次,不是错觉。
骨铃自己晃了起来。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连呼吸都忘了。
木匣子的锁,“咔哒”一声,自己开了。
匣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什么债契。
只有一堆白骨。
和一件……绣着金线的红嫁衣。
嫁衣上,落满了灰尘,却依旧鲜艳得刺眼,像用鲜血染成的。
而那堆白骨的手指骨上,正套着一枚银镯子。
和我手腕上的这只,一模一样。
我看着那枚镯子,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奶奶的镯子……怎么会在这儿?
就在我愣神的瞬间,地窖里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手机的光柱剧烈摇晃。
叮铃,叮铃,叮铃……
骨铃响个不停,那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尖,像无数根针,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看见,那堆白骨动了。
一根手指骨,从骨堆里滚了出来,滚到我的脚边。
然后,我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幽幽地在我耳边响起:
“晚晚……”
“你回来了……”
“该还债了……”
我猛地尖叫出声,转身就往石阶上跑。
脚下的青苔太滑,我重重地摔在地上,手机飞了出去,屏幕摔得粉碎,黑暗瞬间吞噬了我。
骨铃的声音,还在响。
红嫁衣的影子,在黑暗里飘来飘去。
我知道,那东西,盯上我了。
我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