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灰色的下午
林逸被通知“聊聊”的时候，是周一下午三点十四分。
这个时间点他记得很清楚，因为就在一分钟前，他刚把上周的用户数据分析报告发到部门群，并特意在末尾加了个“辛苦各位查收”的emoji。按照他在这家互联网公司工作三年的经验，周一下午是最安全的时间——上午有例会，领导没空；周二到周四可能有突发需求；周五大家心思都在周末。
但今天，这条经验失效了。
“林逸，来一下会议室。”部门总监周建国站在工位旁，脸上的笑容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酸奶，表面平滑，内里冰冷。
林逸站起身时，膝盖撞到了抽屉，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周围的六个同事，有五个瞬间低头看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毫无意义的节奏。只有一个实习生小姑娘偷偷抬眼看了他一下，眼神里写着“保重”。
十五楼的第三会议室，又名“星巴克会议室”，因为落地窗外正对着街角的星巴克招牌。林逸曾经很喜欢这个会议室，觉得在这里头脑风暴时，连空气都飘着咖啡因的香气。
今天，他闻到的只有空调出风口吹出的、带点霉味的冷风。
“坐。”周建国自己先坐下了，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手腕上的苹果表盘显示着心率：68。很平稳。
林逸坐下，余光瞥见桌角放着一个牛皮纸文件夹，不厚，大概五六页的样子。
“林逸啊，你来公司也三年了。”周建国开口，语气像在念一份早已写好的悼词，“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去年的‘双十一’大促，你负责的用户增长模块，数据提升了百分之十五，很不错。”
“谢谢周总。”林逸说。他注意到周建国用了“曾经很不错”的时态。
“但是——”果然来了，“公司最近在进行战略调整。董事会决定，未来要聚焦核心业务，一些非核心的、增长乏力的板块，需要做优化。”
“优化”这个词，林逸听过很多次。优化代码，优化流程，优化用户体验。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也是可以被“优化”的。
周建国把文件夹推过来：“这是公司的补偿方案，N+3，另外，你的年假和调休都会折算成工资。法务和HR都已经确认过了，很规范。”
林逸没有立刻打开文件夹。他盯着窗外，正好看见星巴克里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比划划，应该是在开视频会议。那人突然笑了起来，对着摄像头竖起大拇指。
“我需要今天离开吗？”林逸问，声音比自己想象的平静。
“最好是这样。你的物品，行政部的同事会帮你打包，寄到你预留的地址。”周建国站起身，拍了拍林逸的肩膀，“小逸，你还年轻，这未必是坏事。出去看看，也许有更好的机会。”
林逸也站起来。他比周建国高半个头，这个角度俯视，能清楚地看见对方头顶稀疏的发旋。三年前他入职时，周建国的头发还很茂密，有一次团建喝醉了，还拉着林逸说：“我最看好你们这些年轻人，有冲劲。”
冲劲。林逸想，原来冲劲的保质期只有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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