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墨莉莎没有回应他的评价，只是静静等待下文。

普罗透斯绕着墨莉莎走了一圈，像是打量一件新奇的造物：“你知道为什么你的神职被创造出来吗？在这个时间点？”

“为了维持深海平衡。”墨莉莎重复父亲的话。

“平衡。”普罗透斯嗤笑一声，那笑声在水中的震颤让周围的鱼群四散逃窜，“多么好听的词。但告诉你一个秘密，小女神——在海洋中，没有真正的平衡，只有永恒的流动。所谓平衡，不过是力量暂时抵消的状态。”

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尽管在深海中这毫无意义：“而力量，是可以积累和转移的。神职，也是如此。”

墨莉莎的心神一动：“你在暗示什么？”

“我没有暗示任何事。”普罗透斯又退后，变回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我只是个喜欢观察的老海怪。我观察海洋，观察生命，也观察神祇。我观察到，有些神职像珊瑚一样缓慢生长，有些像海草一样迅速蔓延，有些...则像深海热液喷口一样，在看似贫瘠的地方突然爆发。”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墨莉莎：“你的牧场下面，小女神，埋藏着比珊瑚和鱼群更有趣的东西。当然，我什么都没说。毕竟，改变预言是件麻烦事，而我已经受够了预言。”

说完，普罗透斯的身影开始融化，像盐在水中溶解，最终完全消失。

但在他完全消失前，墨莉莎捕捉到他留下的一句低语，那句话不是通过声音，而是直接印在她的意识中：

“神格不是被赐予的，小女神，而是被谋取的。”

墨莉莎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发光生物们逐渐恢复平静，重新围绕在她身边。那条透明小鱼又回来了，这次更大胆地在她手边游弋。墨莉莎伸出手指，小鱼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触碰她的指尖。

在触碰的瞬间，墨莉莎又看到了水底牧场的生命网络图。但这次，她特意关注那些边缘的、孤立的、发出非生物脉动的节点。

七个。她数了数，在整个牧场范围内，有七个这样的异常节点。它们排列的方位似乎有某种规律，如果连接起来，像一个不完整的星座图案。

墨莉莎走向最近的一个节点所在的区域。那是一片完全黑暗的海底平原，连最基本的发光微生物都无法生存。她跪下来，双手插入冰冷的沉积物中。

触感告诉她，这里埋藏着某种极其坚硬光滑的物质，与周围的泥沙截然不同。她小心翼翼地挖掘，深海的压力对她毫无影响，但挖掘过程本身需要极度谨慎，以免破坏那东西的完整性。

渐渐地，一个物体的轮廓暴露出来。

那是一块碎片。

不规则的多边形，大约有墨莉莎手掌大小，材质非石非金，表面覆盖着复杂的天然纹路，那些纹路在黑暗中自主发出极其微弱的光芒，光芒的颜色在不断渐变，从深紫到幽蓝再到银白。

墨莉莎将碎片捧在手中。它出乎意料地温暖，与冰冷的海底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当她的皮肤接触碎片表面时，那些纹路的光芒骤然增强，然后——

画面。

不是记忆，不是幻觉，而是某种更直接的传输。

她看见一片从未见过的海洋，比现在更年轻，更狂暴。海底火山群同时喷发，将海水煮沸成蒸汽云。在沸腾的海水中，有巨大的阴影在游动，那不是任何已知的海洋生物，而是某种...原始的存在。然后是一场爆炸，不是火山爆发，而是神力的爆炸，纯粹而古老的神力，将那些原始存在撕裂成碎片，散落到海洋各处。

画面切换。

那些碎片在海底沉睡，亿万年过去。其中一片碎片周围开始出现生命——最初是简单的微生物，然后是复杂的生物，最终形成了发光的珊瑚林，形成了鱼群，形成了完整的生态系统。

这片碎片，就是她手中的这块。

而水底牧场，整个水底牧场，是围绕着七块这样的碎片形成的生命绿洲。

墨莉莎倒吸一口冷气——如果深海女神需要呼吸的话。

她的神职，她存在的意义，她掌管的领域，竟然建立在某种更古老、更强大的存在的碎片之上。而这些碎片，似乎仍然保有某种活性，某种...潜在的力量。

普罗透斯的话在她意识中回响：“神格不是被赐予的，而是被谋取的。”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碎片，它在她掌心安静地发光，纹路缓慢流动，像是在呼吸，又像是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