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在呼唤。
那是一种无声的呼唤,不是通过耳膜,而是直接穿透神性核心的震颤。墨莉莎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正从混沌中凝聚成形,如同海底沉积物在亿万年的压力下缓慢结晶。
她睁开眼睛——如果那能称为眼睛的话。在海洋最深处,光线早已被万吨海水吞噬殆尽,视觉在此失去意义。她通过水流的震颤“看”世界,通过温度与盐度的细微变化“听”声音,通过生命本源的脉动“感知”存在。
这里是俄刻阿诺斯的领域尽头,海之深渊最底部,泰坦时代唯一未被丈量的黑暗疆域。
墨莉莎伸展身体,银蓝色的长发如活着的海藻般随暗流舞动。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由星光与深海物质凝聚的双足正站在柔软的海底沉积物上,每走一步,脚下就绽放出微弱的生物荧光——那是海底牧场对她的初次致意。
“你醒了。”
声音不是通过水流传来的,而是直接在她意识中回响。墨莉莎转身,看见一团人形轮廓从绝对黑暗中分离出来,逐渐凝聚成一位高大威严的男性形象。他身着由海水本身编织的长袍,头戴珊瑚与黑曜石构成的冠冕,面容在深海微光中显得模糊又古老。
“父亲。”墨莉莎本能地知道对方的身份。俄刻阿诺斯,泰坦神中的海之深渊神,所有海洋的源头。
“跟我来,女儿。看看你将要掌管的领域。”俄刻阿诺斯伸出手,水流在他掌心旋转成发光的漩涡。
墨莉莎握住那只手,瞬间被带入一场跨越海底的疾行。他们穿过层叠的水压带,掠过沉睡在黑暗中的海底山脉,穿梭于巨大海沟的阴影之间。俄刻阿诺斯没有言语,只是让她感受——感受海洋的庞大、深邃、以及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孤独。
终于,他们停在了一处与其他深海截然不同的地方。
这里依然没有阳光,却有光。
成片的荧光珊瑚林从海底平原拔地而起,高达数百腕尺,枝杈间流淌着幽蓝与银白的光芒。发光的海草如巨大帷幔在缓慢水流中飘荡,每一片叶片都镶嵌着微小的光点。水母群如活着的星系在珊瑚林中穿梭,它们半透明的身体内脉动着彩虹般的光谱。
而生命——墨莉莎从未想过深海会有如此丰沛的生命。
银色的鱼群如流动的金属风暴,在珊瑚林间变换着精确的队形。发光的章鱼用触手在沙地上绘制复杂图案。缓慢移动的海星身披星点光芒,如同坠入海底的星辰碎片。更远处,庞大的鲸影缓缓掠过,它们的歌声在深水中传得格外悠远,每一声鸣叫都引发整片牧场的光之共鸣。
“这就是水底牧场。”俄刻阿诺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温柔,“海洋深处所有生命的摇篮与归宿。从最微小的浮游生物到最庞大的深渊巨兽,它们的繁衍、生长、死亡与重生,都在这片牧场中循环。”
墨莉莎伸出手,指尖触及一株发光珊瑚。珊瑚的光芒骤然增强,如心跳般脉动三次,然后恢复常态。在她触碰的瞬间,她“知道”了这株珊瑚的一切——它何时从海底岩石中萌芽,经历过多少次海底地震,供养过多少代微生物群落,还要多久才会进入休眠期。
这不是知识的学习,而是本能的认知,如同呼吸般自然。
“你的神职,”俄刻阿诺斯继续说,“是守护这片牧场,维持它的平衡。当海底火山喷发时,你要引导生物迁徙。当海沟开裂释放有毒物质时,你要净化水域。当掠食者过度繁殖时,你要调节种群。你,墨莉莎,是海洋深处的牧者。”
墨莉莎沉默地感受着这一切。她能感知到每一株珊瑚的呼吸,每一条游鱼的思绪,每一粒海底尘埃的轨迹。这感觉既磅礴又束缚——磅礴是因为她与亿万生命连接,束缚是因为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神职的边界。
水底牧场女神。一个具体而微小的神职,负责深海生态平衡,在泰坦神族庞大的神权体系中,几乎是个边缘角色。
“为什么如此重要的事物,却由一位新生的、神职有限的女神掌管?”墨莉莎终于开口,她的声音第一次在水中振动,带着奇特的共鸣频率。
俄刻阿诺斯凝视着她,深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牧场的光芒,也倒映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忧虑。
“因为重要的事物往往被放在看似不起眼的地方。”他说,“而且,海洋正在改变。我能感觉到,墨莉莎。波涛之上有风暴正在酝酿,不仅仅是海洋的风暴。”
他没有详细解释,但墨莉莎听懂了言外之意。泰坦的统治并非永恒,连她这样刚刚诞生的神祇都能感觉到神界暗流中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