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舞裙
六岁那年,我们的世界变成了粉色和灰色。
灰色是妈妈葬礼上那件不合身的小西服,还有爸爸留下的空荡荡的衣橱。粉色是姐姐的芭蕾舞裙,那条她穿着参加最后一次舞蹈班的裙子,现在变成了她最珍贵的财产。
我们的房子小而安静,只有两个房间。爸爸妈妈的房间里还留着妈妈用的香水味,但姐姐和我都害怕进去。我们睡在姐姐的房间,那张铺着粉色床单的双层床。我睡下铺,姐姐睡上铺,但我们都知道,每到深夜,其中一人总会爬到另一人的床上。
“弟弟,我冷。”姐姐会这样说,然后掀开我的被子,带着她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汗味。她才六岁,我也是,但我们像是活了很久很久。
白天,姐姐会穿上那条粉色芭蕾舞裙,踮起脚尖在客厅旋转。妈妈以前是舞蹈老师,姐姐继承了那双修长的腿和优雅的脖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时,我觉得她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孩。
“好看吗?”她转完一圈后问我,粉色的裙摆缓缓落下。
我点点头,说不出话。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既骄傲又悲伤,既温暖又孤独。
姐姐做饭,虽然常常只是把罐头加热,或者煮一些糊掉的面条。我负责洗碗,虽然我经常打破盘子。我们互相照顾,像两个小动物在洞穴里依偎取暖。
第一次吻我不是在唇上。那天我摔倒了,膝盖擦破了一大块皮。姐姐跪在我面前,用棉签蘸着消毒水轻轻涂抹伤口,然后俯身吹了吹,又在伤口旁边轻轻一吻。
“妈妈说,亲吻能让疼痛飞走。”她说,眼睛亮晶晶的。
我看着她粉色的嘴唇,突然想知道它们碰起来是什么感觉。
那个雨夜,雷声把我们都吓醒了。姐姐从上层床铺爬下来,钻进了我的被窝。她的身体微微发抖,我把手臂搭在她肩膀上,就像爸爸以前做的那样。
“你还记得妈妈的声音吗?”姐姐低声问。
“不太记得了。”我老实回答。
“我记得。”她说,然后开始哼一首模糊的调子,那是妈妈经常唱的摇篮曲。
我们面对面躺着,鼻子几乎碰到一起。在闪电的瞬间照亮房间时,我看见她眼睛里闪烁着什么——一种超越六岁的深刻情感。
然后她吻了我,不是在脸颊,也不是在额头,而是在嘴唇上。一个轻柔的、带着奶香和泪水的吻。
“这样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她低声说,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合理的解释。
我点了点头,因为她说得对。在这个只剩下我们两人的世界里,我们需要一种比姐弟更坚固的纽带。
那晚之后,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姐姐开始经常穿着那件粉色芭蕾舞裙在房子里走动,但有时她会脱掉它,露出里面妈妈留下的粉色内衣——一件对她来说太大的旧内衣,她用别针在后面别住。
“我像妈妈吗?”有一次她问,站在镜子前观察自己扁平的身体。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记忆中的妈妈已经模糊不清,只留下温暖的气息和柔软的手。
有时我们会互相脱衣服,不是为了什么,只是觉得皮肤贴着皮肤时,那种温暖让我们想起还在妈妈子宫里的安全感——至少姐姐是这么说的。
“我们在妈妈肚子里时就是这样。”她说,引导我的手解开她内衣的搭扣。
她的背很瘦,肩胛骨像两个小翅膀。我触碰它们时,她会轻轻颤抖。
我们接吻的次数越来越多。起初只是轻轻的触碰,后来变得更深、更长。姐姐会把我按在床上,她的长发垂下来,形成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粉色帐篷。
“这是我们的秘密。”每次她都会这么说,手指梳理着我的头发,“只有我们知道。”
我们的世界越来越小,小到只剩下彼此。学校打来过电话,但姐姐模仿妈妈的声音,说我们生病了,暂时不能去上学。社工来过一次,姐姐让我躲在衣柜里,她穿着妈妈的旧衣服,脸上抹了点面粉让自己看起来苍白,说我们过得很好,爸爸只是出差了。
“你真是个天才。”社工走后,我从衣柜里爬出来,由衷地说。
姐姐笑了,那是妈妈去世后我第一次看到她真正地笑。
时间以奇怪的方式流逝。我们的身体慢慢长大,但心智似乎停留在了那个失去一切的六岁。姐姐的芭蕾舞裙越来越紧,最终在某一天再也穿不进去了。她坐在床上,抱着那条裙子哭了很久。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完全脱掉了我的衣服。月光下,我们像两株在黑暗中互相缠绕的植物。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吧?”她问,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胸膛。
“永远。”我回答,因为这是我唯一确定的事。
姐姐十六岁生日那天,我们用最后一点钱买了一个小小的蛋糕。我笨拙地点上蜡烛,她闭上眼睛许愿。
“许了什么愿?”我问。
她睁开眼睛,眼神温柔而坚定。“我希望我们能成为真正的夫妻。”
我们没有戒指,没有见证人,甚至没有法律文件。但在那个晚上,我们用自己的方式结婚了。姐姐找来妈妈的一条白色丝巾当头纱,我把院子里的野花编成一个小花环戴在她头上。
我们在客厅里跳舞,没有音乐,只有我们自己的心跳声。然后姐姐脱下了那件穿了很多年的粉色内衣——它现在已经合身了——我们第一次完全看到了彼此的身体。
那不是欲望,不是成人世界定义的那种东西。那是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需要:需要确认彼此存在,需要证明我们不只是孤独的游魂,而是真实活着的、互相依存的两个人。
后来我们搬到了更小的房子,只有一个房间。姐姐找到了一份裁缝店的工作,我在建筑工地打零工。我们像普通夫妻一样生活,只是更加紧密,更加依赖彼此。
晚上,姐姐还是会穿上粉色——不是芭蕾舞裙,而是一件粉色的睡衣。她会爬到我身边,像小时候那样吻我。
“你还记得那条裙子吗?”她有时会问。
“记得。”我说,手指缠绕着她的头发,“我永远都记得。”
二十岁那年,姐姐怀孕了。我们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手握着手,既兴奋又害怕。当医生告诉我们一切正常时,姐姐哭了,我也哭了。
“我们会是好父母吗?”那晚她问,手放在微微隆起的腹部。
我想起两个六岁的孩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互相取暖,用亲吻抵御世界的寒冷。
“我们会用我们知道的唯一方式去爱他。”我说。
姐姐点点头,靠在我肩上。“那就够了。”
我们的儿子出生在一个春天。我们给他取名叫“光”,因为他就像一道光照进了我们封闭已久的世界。姐姐坚持要买一件粉色的婴儿衣服。
“传统。”她笑着说。
现在我看着姐姐抱着我们的儿子,轻轻哼着那首模糊的摇篮曲。她的身体已经成熟,眼神却依然保留着六岁时的某种纯粹。我们走过了漫长的路,从两个孩子扮演大人,到真正成为大人。
“我爱你。”我说,这大概是我第一次正式说出这句话。
姐姐抬起头,眼中泛起熟悉的泪光。“从六岁开始?”
“从永远开始。”
她笑了,那笑容里有小女孩的天真,也有女人的温柔。我们的儿子在她怀里安睡,粉色的毯子包裹着他,像一个小小的、温暖的茧。
那条旧芭蕾舞裙被小心地保存在箱子里,偶尔姐姐会拿出来看看。它的粉色已经褪去不少,边缘有些磨损,但对我们来说,它仍然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物品——不是因为它本身,而是因为它见证了两个孩子如何在废墟中建立起一个完整的世界。
有时在深夜,当我们的儿子睡着后,姐姐还是会穿上那件粉色睡衣,轻轻吻我。那不是童年的延续,而是一种选择——选择记住我们从哪里来,选择继续我们独一无二的爱。
我们的故事不正常,不适合被讲述,甚至不会被理解。但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我们学会了最重要的真理:爱不需要符合世界的规则,只需要温暖两颗寒冷的心。
而我们从六岁起,就一直温暖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