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旅客……这位旅客……醒醒,您到站了。”
那声音像是从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外传来,模糊、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一点点刺破男人脑海中那片混沌而粘稠的迷雾。不是尖锐的呼喊,也不是急促的催促,更像是列车乘务员日复一日重复过千百遍的话术,带着职业性的温和,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毕竟,谁愿意在列车到站、乘客们都拖着行李匆匆下车的嘈杂时刻,对着一个蜷缩在座位角落、睡得死沉的男人反复呼唤呢?
男人的身体没有丝毫反应,依旧保持着上车时的姿势:脊背微微佝偻着,脑袋歪向靠窗的一侧,额前长长的、油腻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一圈密密麻麻、泛着青黑色的胡渣。胡渣参差不齐,有的已经长得超过半厘米,混杂着些许灰尘,显得狼狈又邋遢。
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浅灰色连帽卫衣,袖口和衣摆处都磨出了细细的毛边,肩膀上还沾着几点不易察觉的泥点,想来是从老家赶来时,在乡间小路上蹭到的。卫衣里面是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领口松垮,隐约能看到脖颈处的污垢。下身是一条黑色的运动裤,同样有些旧了,裤脚堆在沾满灰尘的白色运动鞋上,鞋子的鞋边已经泛黄开裂,鞋底也磨得有些光滑,显然已经穿了很久。
此刻,他的眉头紧紧蹙着,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哪怕乘务员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依旧沉浸在自己脑海构建的世界里,无法挣脱。那是一个光怪陆离、远超现实认知的世界——没有固定的形态,没有清晰的边界,只有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光影和狂暴的能量在肆意冲撞、流转。
他“看”到了奇点爆炸的瞬间:一个无限小、密度无限大、温度无限高的点,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骤然扩张,亿万道刺眼的光芒冲破黑暗,无数粒子疯狂地向外喷射、碰撞、聚合,从虚无中诞生出时间与空间,诞生出星辰与宇宙。那光芒太过炽烈,哪怕只是在脑海中呈现,也让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投入了熔炉,被极致的高温炙烤着,每一寸都在灼烧、刺痛。他能“感受”到能量的狂暴,那是足以撕裂一切、重塑一切的力量,呼啸着、咆哮着,仿佛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同化。
紧接着,画面流转,时空开始扭曲、折叠。他像是一个无形的旁观者,穿梭在层层叠叠的维度之间——有的维度里,时间是环形的,一切都在无限循环,昨日的日落便是今日的日出,此刻的叹息便是昨日的低语;有的维度里,空间是破碎的,无数细小的空间碎片悬浮在黑暗中,每一片碎片里都藏着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有冰封千里的荒原,有草木疯长的丛林,有高楼林立却空无一人的死寂城市;有的维度里,没有物质,没有光影,只有纯粹的意识在漂浮、碰撞,传递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信息。
他“经历”了时空穿梭的眩晕与失重: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扭曲,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拉长,星辰化作一道道流动的光带,时间失去了意义,过去、现在、未来交织在一起,眼前既浮现着远古时期山崩地裂、火山喷发、岩浆吞噬一切的惨烈景象——大地在脚下剧烈震颤,山峦轰然倒塌,巨石滚落,烟尘弥漫,遮天蔽日,连空气都被灼烧得滚烫,发出滋滋的声响;也呈现着亿万年后风平浪静、万物复苏的安宁画面——青山如黛,流水潺潺,繁花似锦,鸟兽成群,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草地上,静谧得让人心安。
这些画面太过真实,真实到超出了“梦境”的范畴。他能“触摸”到岩浆的灼热,那温度顺着意识蔓延开来,仿佛连现实中蜷缩的身体都在微微发烫;他能“听见”山崩地裂的轰鸣,那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冲破耳膜,在脑海中久久回荡,挥之不去;他能“感受”到时空折叠时的拉扯力,像是有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袭来,要将他的意识撕成碎片,那种窒息感、绝望感,清晰得让他浑身发冷,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现实中,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确实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了几滴细小的血珠,只是他沉浸在脑海的画面中,丝毫没有察觉。
他甚至能“吸收”那些画面中蕴含的奇异知识——关于维度的本质,关于时空的规律,关于能量的流转,关于宇宙的起源与终结。那些知识晦涩难懂,远超人类现有的认知,却像是有生命一般,主动钻进他的脑海,填充着他的意识,让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被塞得满满的,既沉重又胀痛,却又有一种莫名的通透,仿佛瞬间洞悉了世界的真相。可每当他想要抓住那些知识,想要弄明白它们的含义时,画面就会变得更加破碎、混乱,那些知识也会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团混沌的碎片,在脑海中盘旋、冲撞。
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几个小时,又或许是永恒。直到那道乘务员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刻意的提高,像是一根细小的针,终于刺破了脑海中画面的壁垒——
“这位旅客!醒醒!您到站了!”
就在这道声音传入男人脑海深处的那一刻,他脑海中构建的所有画面瞬间崩塌、碎裂。像是一座精心搭建的城堡,被突如其来的洪流冲垮,又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被狠狠砸碎,无数细小的碎片四处飞溅,每一片碎片上都还残留着刚才那些光怪陆离的光影和能量。紧接着,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大量的信息再次汹涌而来,不是脑海中构建的画面,而是更加庞杂、更加混乱的碎片:有老家破旧房屋的模样,有爱人苍白憔悴的脸庞,有医生无奈摇头的神情,有亲戚朋友同情又为难的目光,还有自己奔波赶路时的疲惫与焦虑……这些现实中的记忆碎片,与刚才维度空间跳跃的画面碎片交织在一起,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相互碰撞、挤压、撕扯。
突如其来的信息洪流,像是一柄沉重的铁锤,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他的脑袋上。“嗡——”一声沉闷的轰鸣在他脑海中炸开,瞬间盖过了一切声音,包括列车到站的广播声、乘客们拖着行李的脚步声、乘务员的呼喊声。他只觉得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剧痛难忍,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嗡嗡作响,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冷。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肩膀轻轻抽搐着,嘴角下意识地抿紧,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顺着油腻的脸颊滑落,滴在沾满灰尘的衣领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那种痛苦,不仅仅是生理上的胀痛,更是精神上的撕裂——一边是超越现实的、宏大而诡异的维度画面,一边是残酷而沉重的现实记忆,两者在他的脑海中激烈对抗,像是两股势均力敌的洪流,相互裹挟、相互吞噬,让他的意识在混沌与清醒之间反复拉扯,几乎要崩溃。他想挣扎,想摆脱这种痛苦,想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那种剧痛席卷全身,任由那些信息和碎片在脑海中肆意冲撞。
又过了几秒,或许是十几秒,那种极致的剧痛才稍稍缓解了一些,脑海中的混乱也渐渐平息了几分。男人终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起初,他的视线一片模糊,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气,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片晃动的光影。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干涩的眼球摩擦着,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混合着刚才的冷汗,冲刷出两道浅浅的痕迹,露出了下面苍白的皮肤。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视线才渐渐清晰起来,映入眼帘的,是列车车厢内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斑驳的天花板,略显陈旧的座椅,车窗上凝结的细小水珠,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混合着泡面味、汗味、消毒水味和淡淡的灰尘味的复杂气息。
然后,他才注意到,一个穿着列车乘务员制服的女人,正站在他的座位旁,眼神直直地盯着他。那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列车乘务员制服,制服熨烫得还算平整,胸前别着工作牌,只是上面的照片和文字有些模糊,看不清楚。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挽成一个整齐的发髻,脸上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微笑,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和不耐烦,像是在看一件麻烦的东西。她的右手,刚才还轻轻推着男人的肩膀——或许是见男人一直不醒,她忍不住推了几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催促的意味。
看到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名乘务员脸上的微笑微微加深了几分,变得更加标准、更加职业化,同时,她也顺势收回了推在男人肩膀上的手,指尖不经意地蹭了一下男人卫衣上的灰尘,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将手在自己的制服裙摆上轻轻擦了擦——这个细微的动作,她做得很隐蔽,生怕被男人看到,也生怕弄脏了自己的制服。做完这一切,她才微微欠了欠身,用那种重复了无数遍的、温和却毫无温度的语气说道:“您好,这位乘客,本次列车已经到达终点站了,您该下车了。”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眼神也微微移动了一下,扫过男人蓬头垢面、满脸胡渣的模样,又快速移开,落在车厢门口的方向——那里,最后几名乘客正拖着行李,匆匆忙忙地往下走,车厢里已经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零星的垃圾,散落在座位上和过道上,显得有些凌乱。
男人听到乘务员的话,像是还没完全从那种混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眼神依旧有些茫然,瞳孔微微涣散,没有立刻做出反应。他的脑袋依旧隐隐作痛,像是被铁锤砸过之后的余震,每一次心跳,都能牵扯着脑袋传来一阵钝痛,脑海中还残留着那些破碎的画面和信息,嗡嗡作响,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疼,只能发出一阵沙哑的、微弱的气音,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迷迷糊糊地转动脑袋,看向窗外。列车已经稳稳地停靠在站台上,站台上方的电子显示屏上,红色的字体清晰地显示着终点站的名称——只是男人此刻心思混乱,眼神涣散,根本没有心思去看那些文字,也没有心思去记住这个车站的名字。他只看到,站台上已经没有多少乘客了,只剩下几个推着小车的工作人员,小车上面摆满了瓶装饮料、零食、方便面和一些小纪念品,他们慢悠悠地走着,一边走一边整理着车上的货物,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列车,脸上带着一丝疲惫——显然,这趟列车已经停靠了有一段时间了,大部分乘客都已经下车,只剩下他们这些工作人员,在做着收尾的工作。
站台的地面是灰色的地砖,有些地方已经开裂、磨损,露出了下面的水泥底色,地砖上散落着一些纸屑、果皮和空饮料瓶,显得有些脏乱。远处,车站的候车大厅隐约可见,玻璃幕墙反射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大厅门口有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晃动,显得格外冷清。外面的天空是阴沉的,厚厚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雨的样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压抑的气息,让人胸口发闷。
男人看着窗外的景象,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依旧残留着刚才攥紧拳头时留下的痛感,那几滴细小的血珠已经凝固了,变成了暗红色的印记,混杂着掌心的灰尘,显得格外刺眼。直到这时,他才渐渐从混沌中清醒过来,脑海中那些混乱的碎片渐渐沉淀下去,只剩下一个清晰而沉重的念头——他到站了,他要赶紧去医院,去见他的爱人,去救他的爱人。
这个念头像是一道微光,照亮了他混沌的意识,让他瞬间有了力气。他缓缓地、艰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蜷缩着,他的身体有些僵硬,双腿发麻,站起来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再次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差点摔倒。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旁边的座椅靠背——座椅靠背上沾着一些灰尘和污渍,他的手按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手印。他没有在意这些,只是用力扶住座椅,微微停顿了几秒,等到那种眩晕感稍稍缓解,双腿的麻木感渐渐消退之后,才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他的身高大概在一米七五左右,因为长期奔波、营养不良,显得有些消瘦,脊背微微佝偻着,像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一样,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疲惫、颓废、绝望的气息,与周围整洁的列车车厢格格不入。他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乘务员,眼神依旧有些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急于离开的急切。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乘务员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表示自己知道了,也算是表达了一丝微弱的歉意——歉意自己耽误了乘务员的时间。
乘务员看到他点头,脸上的职业微笑没有变化,只是眼神中的不耐烦又深了几分,她微微侧身,让出了过道,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明显的催促:“好的,麻烦您尽快下车,我们还要进行车厢清理,准备返程。”
男人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拿起放在膝盖上的行李——那是一个黑色的手提包,款式老旧,是那种最普通的帆布材质,边角处已经磨损得有些发白,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线了,露出了里面灰色的内衬。手提包的拉链有些卡顿,上面布满了灰尘和划痕,显然已经用了很多年了。他拿起手提包的时候,动作很轻,很小心,像是在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捧着一个易碎的梦。他的手指紧紧攥着提包的把手,指节再次泛出青白,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温柔,有心疼,有绝望,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坚定。
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破旧、不起眼的黑色手提包里,装着的是他爱人的命。里面没有贵重的财物,没有华丽的衣物,只有一叠厚厚的病历单、检查报告,还有几盒廉价的止痛药和营养剂——那是他能买到的、最便宜的,也是唯一能暂时缓解爱人痛苦的东西。还有一张银行卡,里面是他千辛万苦从老家借来的钱,不多,只有几万块,却是他全部的希望,是他用来救爱人的全部资本。他甚至不敢轻易打开这个手提包,生怕不小心弄坏了里面的病历单,生怕那些薄薄的纸,承载不住他沉甸甸的希望。
拿起手提包之后,他没有丝毫停留,低着头,沿着过道,快步向车厢门口走去。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依旧带着一丝未散的眩晕感,还有双腿残留的麻木感,每走一步,都显得有些艰难。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脚下,生怕不小心摔倒,生怕弄坏了手里的手提包。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串浅浅的、沾满灰尘的脚印,与整洁的过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着男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乘务员原本还带着职业微笑的脸瞬间沉了下来,那笑容像是被风吹散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冷漠,甚至带着一丝厌恶,眼神中刚才还隐藏着的嫌弃,此刻也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她死死地盯着男人的背影,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车厢门口,才缓缓地收回目光。
她下意识地抬手,看了看自己刚才推过男人肩膀的右手,又看了看自己制服裙摆上刚才擦过的地方,眉头紧紧皱着,脸上露出一丝嫌恶的神情,低声地自言自语,语气中满是抱怨:“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这么不知道收拾一下自己?蓬头垢面、满脸胡渣的样子,浑身都透着一股穷酸气和邋遢劲。如果不是穿的衣服还算干净,没有太明显的异味,我甚至都要觉得这个男人是个乞丐,是个流浪汉了。真是晦气,耽误我下班的时间。”
她说得很小声,只有自己能听到,像是在发泄着刚才被耽误时间的不满,又像是在嫌弃自己刚才不小心碰到了男人。说完,她不再多想,转身拿起放在过道旁的清洁工具——一把扫帚和一个簸箕,开始打扫车厢。她打扫的动作很快,却很敷衍,尤其是在打扫男人刚才坐过的那个座位时,她只是随意地扫了扫,用抹布快速地擦了一下,像是生怕多停留一秒,就会被什么脏东西沾染到一样。她一边打扫,一边还在低声抱怨着,抱怨这趟列车的乘客素质差,抱怨自己的工作辛苦,抱怨遇到了这样邋遢的乘客。
车厢外,男人已经走下了列车,踏上了站台的地砖。冰冷的地砖透过薄薄的运动鞋底,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让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混沌的意识也变得更加清醒了几分。站台上方的广播里,传来了工作人员温柔却机械的声音,重复着列车到站、乘客请尽快出站、注意安全的提示,还有关于下一趟列车进站的通知,声音在空旷的站台上回荡,显得有些单调、有些冰冷。
他没有停留,也没有心思去听广播里的内容,只是紧紧攥着手里的黑色手提包,低着头,快步穿过站台,向出站口走去。站台上的风很大,吹得他油腻的头发四处飘散,遮住了他的眼睛,也吹得他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他下意识地将手提包抱在怀里,像是这样就能汲取一丝温暖,也像是这样就能保护好里面的东西,保护好他爱人的希望。他走过那些推着小车售卖饮料零食的工作人员身边时,那些人只是随意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漠视,便又低下头,继续整理自己的货物,没有人愿意多关注这个邋遢、疲惫、浑身散发着绝望气息的男人。
出站口的人很少,大多是一些匆匆赶路的行人,他们穿着整洁,步履匆匆,脸上带着疲惫却又有着明确的目的地,与男人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男人低着头,尽量避开那些人的目光,快步穿过出站口,走进了车站附近的地下通道。
地下通道里很暗,只有头顶每隔十几米就有一盏昏黄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了脚下的路。灯光昏黄而斑驳,在墙壁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显得有些诡异、有些压抑。地下通道的墙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广告,有租房的、有招工的、有治病的,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涂鸦,颜色杂乱,字迹潦草,像是一个个丑陋的伤疤,刻在冰冷的墙壁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垃圾的臭味,还有一丝淡淡的烟草味,混杂在一起,让人忍不住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捂住鼻子。
地下通道里人迹稀少,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匆匆走过的行人,他们脚步很快,像是不愿意在这个阴暗、潮湿、肮脏的地方多停留一秒。还有一个穿着破旧大衣、头发花白的流浪汉,蜷缩在地下通道的角落,身上盖着一块脏兮兮的棉被,面前放着一个破旧的铁碗,碗里空空如也,只有几片飘落的纸屑。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默默忍受着生活的苦难,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绝望而麻木的气息,与男人身上的气息隐隐重合。
男人走过那个流浪汉身边时,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看那个流浪汉,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黑色手提包,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感慨,还有一丝后怕。他想起了自己,如果爱人救不活,如果这笔钱花光了,他或许也会像这个流浪汉一样,蜷缩在某个阴暗的角落,任由生活的风雨摧残,麻木地活着,或者麻木地死去。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他不能倒下,他还有爱人要救,他还有希望,他必须坚持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空气中刺鼻的气味,继续快步向前走。地下通道的地面很滑,因为潮湿,还有一些散落的垃圾和水渍,他走得很小心,生怕不小心滑倒,弄坏了手里的手提包。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通道里回荡,“嗒、嗒、嗒”,单调而急促,像是在与时间赛跑,又像是在与命运抗争。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他看到了地下通道尽头的光亮——那是地面出口处传来的光线,虽然因为天空阴沉,光线并不明亮,却像是一道希望的光,指引着他快步向前。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向那个出口,像是冲向他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