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二中的上课铃能传到两条街外的教师宿舍。清晨六点一刻，许欣竹推开那扇总是卡顿的铁窗时，窗框上的陈年白漆又偷偷地簌簌往下掉。入夏后的晨光已经漫过对面住宅低矮的屋顶，斜斜地切进这栋九十年代的老楼。
两栋四层楼挨得太近，近得能看清对面墙面上雨水冲刷出的灰黑色泪痕。许欣竹房间的小窗台和张奶奶家中一间房的窗台几乎长在了一起——中间那道一拳宽的缝隙里，经常能刷新楼上掉下来的晾衣架、些许的多肉盆栽土，还有不知哪年哪月被风吹进去的塑料袋，早已风化退色成一团灰色的网。
晨风带着早餐店特有的味道吹过来。东边菜市场早市的菜气，西头修理店散出的机油味，还有楼下王老师家飘出的中药苦香，层层叠叠。许欣竹深吸一口气，把英语书摊在年长的木桌上，视线顺着绿萝的踪迹从窗内爬出去，缠缠绕绕又转回来，刚要坐下。几乎同时，对面那扇挂着蜘蛛网，漆成浅绿色的木窗“吱呀”一声开了。
许欣竹被吓到，快要坐下的身体猛地回位，双眼睁圆地快速看向声源。一位男子出现在窗里，和许欣竹同款的新校服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没系，露出一截白月似的脖颈。许欣竹的头发随意扎着，有几缕贴在汗湿的额角——这栋楼西晒得厉害，即便清晨，朝南的房间也已经闷热。她有点呆傻的看着眼前的人，已不知如何言语动作。时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滞留下来。
倒是那个男生一眼看到她，看见她微微睁大的眼睛，瞳孔在晨光里呈现出一种清透的浅褐色，像浸在水里的琥珀。他在辨认的眼神中确定答案，盯着许欣竹的眼睛。
泡沫堆在嘴角，薄荷的辛辣还留在舌根。他握着牙刷的手停在半空。“早。”他声音带着醒后的沙哑和被泡沫挤满的糊乱传到许欣竹耳中。
两人的目光就在这个潮湿的、带着牙膏清冽气味的清晨里，毫无预兆地撞在了一起。晨光从东边斜射进来，正好切过两个阳台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在他们之间拉起一道晃眼的光幕。尘埃在光束里乱舞，像微观的银河连接起两片窗台。
许欣竹还在楞楞地看着他，听他打完招呼，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马上转过头跑出了房间，向房外胡乱喊着:“妈，张奶奶家有鬼啊！”
林女士看着慌张跑出来的许欣竹，一脸恨铁不成钢:“这娃又胡说些什么呢。”
许欣竹赶忙跑到林女士面前，满脸惊恐失魂，双手抓着她的肩膀晃着:“妈，这次不开玩笑！真出事了！我对门那扇窗开了你知道不！里面还有个男的在刷牙呢现在！”
看着自家孩子这样，林女士无力道:“又说啥呢这孩子，那是季序回来了。”
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瞬间，许欣竹如石化般定住，只剩下一双眼睛眨巴了几下。失了魂般的飘向餐桌，机械般地开始进食。
季序。一个几乎贯穿了许欣竹孩童时期的名字。从尚不知事的幼儿园时期，到傻了吧唧的小学生涯，直至到萌芽中生的初中时光，这个人戛然而止般的消失在了许欣竹的人生旅程中。而当年还没有她高的小豆芽如今大变活人又重新出现在了对窗中。
许欣竹震惊后缓过神来，只留一地愤慨和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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