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六月的梅雨季,黏腻的水汽裹着热风,糊得人嗓子眼发涩。
陆燃把跑车停在医院急诊楼的廊檐下时,指间还夹着半根没掐灭的烟。烟蒂烫到指尖的瞬间,他烦躁地啧了声,随手将烟碾在墙根的青苔里——要不是陆远那丫头骑机车摔断了腿,他才懒得来这满是消毒水味的地方。
“三床陆远的家属?”
清清淡淡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像冰珠子砸在发烫的皮肤上。陆燃抬眼,撞进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那是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身形偏瘦,领口扣子扣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镜片反着廊灯的光,遮了眼底的情绪。
“我是。”陆燃把搭在车门上的腿收回来,随手理了理皱了的高定衬衫,“她怎么样?”
“胫骨骨裂,已经打了石膏,注意三个月内别剧烈运动。”医生垂眼翻了翻病历本,指尖是常年握笔磨出的薄茧,“还有,病人刚成年,家属最好别让她碰机车这种危险的东西。”
陆燃散漫的视线落在对方胸前的工牌上——温衍,外科住院医。名字和人一样,淡得像杯凉白开。他嗤笑一声,往墙上一靠:“我的人,我爱让她玩什么,轮得到你管?”
温衍的笔尖顿了顿,没抬眼:“我是她的管床医生,有义务告知风险。”
这语气太平静,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反而让陆燃那点找茬的火气没处撒。他正想开口刺两句,急诊楼里突然冲出来个护士,慌慌张张地喊:“温医生,抢救室那边需要支援!”
温衍应了声“马上”,合病历本的动作快了半拍,转身时白大褂的下摆扫过陆燃的裤腿,带起点消毒水混着皂角的淡味。陆燃盯着他快步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莫名觉得这人的背影绷得太紧,像根拉满的弦。
——
陆燃进病房时,陆远正抱着手机刷视频,一条腿吊在牵引架上,没个正形。“哥,你可算来了!刚才那个温医生也太闷了吧,我跟他说我机车是限量款,他就哦了一声。”
陆燃把带来的果篮往床头柜上一放,没接话。他想起温衍垂眼写病历的样子,指尖的薄茧,还有白大褂领口露出的一点后颈,很白,像易碎的瓷。
“对了哥,”陆远突然坐直,“刚才温医生接电话,我好像听见他说‘今晚还要去便利店打工’?医生不是挺赚钱的吗,怎么还要打工啊?”
陆燃的指尖顿了顿。
晚上十点,陆燃把陆远哄睡着,开车绕到医院后门的便利店。玻璃门推开时,风铃叮铃一响,收银台后低头理货的人抬起头,正是温衍。
他已经换了便服,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T恤,头发软塌塌地搭在额前,没了白大褂的疏离感,倒像个普通的大学生。听见动静,他习惯性地弯了弯眼,是职业性的温和:“欢迎光临。”
陆燃走到货架前,随便拿了瓶矿泉水,往收银台上一放。温衍扫条码的动作很熟练,指尖在扫码枪上点了点:“两块五。”
陆燃没掏钱,指尖敲着台面:“温医生?”
温衍扫码的动作停了,抬眼看清是他,眼底的温和淡了点,变回了白天那副没情绪的样子:“是你。”
“听说你在这打工?”陆燃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医生工资不够花?”
温衍把矿泉水推到他面前,垂眼整理着收银台的零钱:“不关你的事。”
陆燃笑了,从钱包里抽出一沓现金拍在台面上,厚度足够买几十箱矿泉水:“给我包烟。”
温衍的指尖攥了攥,指节泛白:“便利店不卖烟。”
“哦?”陆燃俯身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镜片,“那卖什么?卖你这张冷脸?”
温衍猛地往后仰了仰,椅腿蹭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的眼底终于有了情绪,是被冒犯后的慌乱,像受惊的猫。陆燃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觉得没趣,抓过那瓶矿泉水,把钱往他怀里一塞,转身推门走了。
风铃又叮铃响了一声,把温衍的怔忪关在了门里。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现金,指尖颤了颤,慢慢把钱放回收银台的抽屉里——他知道陆燃是谁,江城陆氏的小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主,是他这辈子都碰不到的人。
窗外的雨又下大了,砸在玻璃上,模糊了便利店的灯。温衍低头继续理货,指尖的薄茧蹭过包装袋,有点疼。他不知道,此刻车停在巷口的陆燃,正捏着那瓶没开的矿泉水,盯着便利店暖黄的灯光,指尖泛着劲。
这是江城梅雨季里最普通的一夜,却没人知道,有些线,已经在雨里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