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起沈寂垂在额前的碎发,也吹起江亦心里,那片久未平静的涟漪。
班主任的安全须知还在继续,江亦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偷偷用余光瞥着身旁的沈寂,对方握着笔的手稳定而有力,草稿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解题步骤,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连细微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江亦忽然觉得,这个燥热得让人窒息的夏天,好像因为这个素不相识的同桌,多了一丝莫名的清凉,像一口猝不及防喝下的冰水,从喉咙凉到心底。他指尖无意识地在桌角划着圈,心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四目相对的瞬间,沈寂那双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般的眼睛,总在他脑海里晃悠。
下课铃终于响了,尖锐的声响刺破了教室里的沉闷。班主任前脚刚走出教室,教室里就炸开了锅,板凳拖动的刺耳声、同学的嬉笑声混在一起,吵得人耳膜发疼。几个女生围过来,叽叽喳喳地问江亦是从哪里转来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江亦指尖猛地收紧,面上却强撑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下巴微微扬起,语气带着点刻意的疏离:“就随便转来的,没什么好问的吧。”
他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让几个女生愣了愣,其中一个性子直的忍不住嘟囔:“拽什么拽啊。”
江亦的脸瞬间涨红,心里的委屈翻江倒海,那些上一个学校的流言蜚语又在耳边嗡嗡作响,像赶不走的蚊蝇。他梗着脖子不肯示弱,攥着衣角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他家里条件不算差,从小被宠着长大,哪受过这种气,当下就想怼回去,话到嘴边却又想起父母送他转学的时候,反复叮嘱的“少惹事”,硬生生憋了回去,只觉得喉咙里堵得慌,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疼。
“吵。”
就在气氛僵持得快要炸开的时候,身旁传来一声淡淡的提醒。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破了周遭的嘈杂。围在旁边的女生们瞬间安静下来,对视一眼,讪讪地说了句“不好意思”,便匆匆散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偷偷瞥一眼沈寂,眼神里带着几分忌惮。
江亦紧绷的脊背瞬间垮了下来,心里的酸涩涌上来,眼眶微微发红。他却还是嘴硬地扭过头,对着沈寂的侧脸闷声道:“谢了啊,不过就算你不说话,我也能搞定。
他说着,从书包里摸出一块薄荷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清凉的味道瞬间漫过舌尖,驱散了几分憋闷。他故意把糖纸捏得沙沙响,指尖的动作带着点幼稚的显摆,想让沈寂注意到自己,又怕显得太刻意,只好假装看向窗外,余光却像黏了胶水似的,牢牢黏在对方的侧脸上。
沈寂的笔尖顿了顿,没抬头,只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算是回应。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衬得那张冷白的侧脸愈发清隽。
江亦撇撇嘴,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他翻开自己的课本,扉页上印着精致的烫金校名,是这所重点高中的定制款,是他爸托人弄来的。他指尖划过烫金的字迹,冰凉的触感传来,心里那点因为转学而来的惶恐,好像淡了几分。他盯着课本上的字,一个也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刚才沈寂开口解围的样子,那声淡淡的“吵”,竟比薄荷糖还要清凉几分。
午休的时候,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风扇转动的嗡嗡声,像老旧的磁带在不停打转。江亦没回家,也没去食堂,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保温餐盒。盒盖打开,是精心摆盘的蟹肉和寿司,蟹肉的鲜和米饭的香混在一起,食材新鲜得能闻到海味的清甜。他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寿司放进嘴里,动作带着点小少爷的矜贵,却刻意放得很轻,筷子碰到餐盒壁都小心翼翼的,怕打扰到旁边刷题的沈寂,怕惊碎了这方难得的宁静。
江亦嚼着寿司,蟹肉的鲜意在嘴里化开,他却没什么胃口,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瞟沈寂。对方依旧埋着头,连姿势都没变过,握着笔的手稳得不像话,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像一尊精致又冰冷的雕塑。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光,连发梢都泛着暖,却偏偏暖不透他眼底薄凉。
“去吃饭?”
反倒是沈寂先开了口,声音依旧淡淡的,像风吹过湖面,漾起一圈浅浅的涟漪。
江亦愣了愣,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桌上,他慌忙稳住,立刻又换上那副无所谓的表情,扬了扬手里的餐盒,语气带着点小傲娇,尾音却不自觉地软了几分:“不去,食堂的饭哪有这个好吃。”
沈寂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餐盒,目光在银灰色的外壳上停留了一瞬,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像从未起过风的湖面。他没说话,转身走出了教室,衣角划过桌角,带起一阵微风,风里还带着淡淡的墨水味。
江亦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忍不住踹了踹桌腿,低声骂了句“冰块脸”,嘴角却不自觉地弯了弯。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家里人发来的消息,问他习不习惯新学校,要不要让司机来接他回家。他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半天,最后只回了个“还行”,然后把手机塞回口袋,又捏起一块寿司,却没什么心思吃了。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阳光依旧炽热得灼人,香樟树的叶子被晒得卷了边,像被揉皱的绿纸。江亦咬着寿司,偷偷看向沈寂空着的座位,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冷冰冰的同桌,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香樟树的清香,裹着盛夏独有的燥热,拂过少年泛红的耳根。江亦忽然觉得,这个盛夏,或许并没有那么难熬。
他低头啃着寿司,嘴角悄悄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而他不知道的是,沈寂走出教室后,在走廊的拐角处站了片刻,目光落在窗内那个对着餐盒发呆的少年身上,眸色微微沉了沉,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攥着笔的手,悄然收紧了几分,指节泛出淡淡的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