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上青霜

解剖室的无影灯亮了整整一夜，冷白光线穿透陆淮景鬓角的霜色，落在解剖台上那具裹着青绸的女尸上。他的手指拂过死者腕骨处细密的勒痕，指腹带着百年岁月沉淀的微凉，眼神平静得像阅尽千帆的古潭——从民国年间的租界凶案到现代的高科技犯罪，他见过太多皮囊之下的罪恶，早已练就心如磐石。

“陆法医，这是初步尸检报告。”清脆的女声打破死寂，徐枝抱着文件夹站在门口，白大褂下摆还沾着郊外现场的草屑。刚从警校毕业三个月的她，睫毛上还带着未脱的青涩，眼神却亮得惊人，“死者身份确认是民俗学者林月，死亡时间推测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现场发现了这个。”

她递过来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半枚染血的铜钱，边缘刻着模糊的卦象。陆淮景接过时，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的手背，那抹鲜活的温度让他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太久了，久到他差点忘了活人该有的热度。

“铜钱上的血迹属于死者，”徐枝语速飞快地补充，“但这卦象很特殊，是‘七星延命局’里的离火卦，我在民俗资料里见过。现场还有被破坏的祭祀痕迹，会不会和……”

“先看尸体。”陆淮景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掀开青绸，死者颈部两道重叠的皮下出血带映入眼帘，一道粗而弥散，一道细如发丝藏在下方。徐枝下意识屏住呼吸，看着老人拿起解剖刀，动作精准得如同精密仪器，“粗痕是死后伪造的跌落伤，细痕才是致命伤，边缘整齐有皮革样化，是生前形成的。”

刀尖轻点处，细微的纤维碎屑显露出来，泛着独特的靛蓝色。陆淮景的瞳孔骤然收缩，这颜色像一把钥匙，猝然打开了尘封八十年的记忆——当年那个死于密室的昆曲名伶，指甲缝里也藏着同样的纤维，案宗至今锁在他私人保险柜的最深处。

“陆法医？”徐枝注意到他指尖的微颤，这与他之前的沉稳判若两人。

“提取纤维做比对，”陆淮景迅速收敛心神，声音恢复如常，“另外，查死者近三个月的行踪，重点排查与民俗祭祀、古董交易相关的人。”他看向眼前的年轻女孩，她正飞快地记录着要点，眉头微蹙，眼里满是探究真相的执着，像极了当年初入法医行当的自己。

徐枝抬头时正好撞上他的目光，老人的眼神深邃得像无底深渊，却又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她忽然想起同事们的议论，说这位神秘的陆法医从建国初期就活跃在法医界，却永远不老，有人说他是怪物，有人说他藏着秘密。

“您好像对这案子……很熟悉？”徐枝忍不住问。

陆淮景没有回答，只是重新看向解剖台上的尸体，声音低沉如叹：“死者不会说话，所以我们必须替她们说。”无影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百年时光在他身上刻下的痕迹，都藏在那双看透生死的眼睛里。

徐枝握紧了手中的笔，忽然觉得这场跨越百年的相遇，或许不只是巧合。而那枚染血的铜钱、靛蓝色的纤维，以及即将浮出水面的民俗迷局，正将他们卷入一场交织着罪恶与救赎的漫长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