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十月，紫禁城的风就带了刺骨的凉意，掖庭里的梧桐叶落了满地，踩上去簌簌作响。马佳·云舒跟着掌事姑姑在偏殿学完了宫规，正捧着刚抄好的《女诫》往住处走，袖角的榆叶香囊被风卷得晃了晃，清浅的草木香散在冷冽的空气里。
她住的偏院在掖庭西侧，离御花园只隔了一道抄手游廊。刚转过廊角，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混着太监的恭请声，惊起了枝头栖息的寒鸦。云舒心头一紧，忙敛了步子，侧身立在廊柱后，垂首屏息，只敢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
只见明黄的身影立在不远处的梅树前，玄烨穿着常服，外罩一件石青色披风，正伸手拂去枝桠上的薄霜。他身边跟着几个御前太监，却没带多少侍卫，看着比选秀那日少了几分威仪，多了些少年人的疏朗。
“这几株梅树还是皇祖母亲手栽的，往年十月就该打苞了，今年倒迟了些。”玄烨的声音清朗，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惋惜，“去岁这个时候，朕还和魏东亭在这儿比过谁先寻到花苞。”
身后的太监忙凑趣：“皇上洪福，今年的梅花开了定比往年更盛。”
玄烨轻笑一声，没再接话，转身时却恰好瞥见了廊柱后露出的一角素色旗装。他眉峰微挑，缓步走了过来，脚步声踩在落叶上，一下下敲在云舒的心尖。
云舒只觉那道目光落了过来，慌得屈膝跪倒在地，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意：“臣女……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她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能感觉到玄烨停在了她面前，披风扫过地面的窸窣声近在咫尺。半晌，才听见他开口，语气里带着点玩味：“是那日选秀里，说阿玛是佐领的马佳氏？”
云舒心头一惊，没想到他竟还记得自己，忙应声：“回皇上，是臣女。”
“起来吧。”玄烨的声音柔和了些，“刚从哪儿来？手里捧的是什么？”
云舒依言起身，依旧垂着眼，将手中的书卷往前递了递：“回皇上，臣女刚从掌事姑姑那里学完宫规，这是抄好的《女诫》。”
玄烨伸手接过，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背，烫得云舒猛地缩回了手，指尖都泛了红。她窘迫地低下头，耳尖也染上了一层薄红，只听见书页被翻动的轻响。
“字写得不错，娟秀又不失风骨。”玄烨翻了两页，颔首道，“在掖庭住得还习惯？宫规学起来可吃力？”
“回皇上，臣女住得安稳，宫规有姑姑悉心教导，不算吃力。”云舒答得恭谨，不敢有半分逾矩。
玄烨又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鬓角那支还未卸下的玉簪花上，那是选秀那日御赐的，她日日都小心簪着。他忽然笑了笑：“这花配你倒是相宜，掖庭的日子清苦，且先安心住着，往后……”
话没说完，就听见远处传来苏培盛的声音：“皇上，太后娘娘请您去慈宁宫用茶呢。”
玄烨应了一声，将书卷递还给云舒，指尖不经意间又碰了碰她的指尖：“好好学，莫负了朕那日留你的牌子。”
说完，便转身带着人往慈宁宫的方向去了，披风的下摆扫过落叶，留下一道明黄的残影。
云舒捧着书卷立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他触碰过的温度，耳尖的红久久未褪。风卷着梅香拂过，她抬头望了一眼玄烨离去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女诫》，忽然觉得，这深宫的日子，好像也不全是冰冷的规矩和漫无边际的孤寂。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庭前的惊鸿一瞥，是荣恩的开端，也是往后半生尘梦的序章。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