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及那三个字的瞬间,一股强烈到近乎眩晕的冰冷情绪,如同蛰伏的毒蛇,猛地从记忆的深渊里窜起,狠狠咬在沈清辞的心口。
不是她的情绪。是这具身体,是乌雅成璧残留的、烙印在骨髓里的东西。
惊悸、羞耻、恐惧、深入骨髓的恨意……还有一丝,被死死压在这一切之下的,无法言说的、早已腐烂的钝痛。
沈清辞的手指几乎捏不住那轻薄的匣盖,她踉跄一步,脊背重重抵在多宝阁冰凉的木棱上。檀香的味道仿佛瞬间变得腥甜,佛堂摇曳的烛火在她眼中扭曲成诡异的光斑。
“太后?!”竹息快步上前扶住她,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惊慌,“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沈清辞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将那不属于自己的汹涌情绪压下去。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一片深潭般的沉寂,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厉害。
“无妨。”她声音有些沙哑,攥着木匣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许是跪得久了,有些头晕。”
竹息担忧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手中的旧木匣,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迅速被恭敬掩盖:“奴婢扶您去歇着。”
沈清辞没有拒绝,任由竹息搀扶着,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走回寝殿。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木匣,仿佛攥着一块烧红的炭,又或是冰封了数十载的寒冰。
挥退所有宫女,只留竹息在身边。沈清辞靠在暖榻上,将那木匣放在膝头。烛光明亮了许多,照得匣子上每一道细微的划痕都清晰可见。
“这匣子……”沈清辞的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竹息,“哀家似乎……很久没见过了。”
竹息垂手立在一旁,沉默了片刻,才谨慎地开口:“这匣子……是先帝爷……驾崩后不久,太后吩咐收起来的。奴婢记得,当时太后心情……不大好,就让收在了佛堂角落里,再没动过。”
先帝驾崩后不久。雍正登基之初。那正是权力交接最动荡、也最血腥的时候。原身下令收起这个写着“隆科多”名字的匣子……
沈清辞的心沉了沉。隆科多,康熙顾命大臣,雍正初期权倾朝野,后被雍正以四十一条大罪幽禁至死。他是雍正夺嫡的重要助力,也是……乌雅成璧传闻中的“旧情人”。
电视剧里对此着墨不多,但沈清辞作为研究者,知道野史和民间传闻中,这段关系被描绘得颇为不堪。原身对此,是彻底的憎恨与撇清?还是……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拂去信封上积年的灰尘。火漆早已脆裂,封口松散。里面只有薄薄一页信纸。
她将信纸抽出,展开。
字迹有些潦草,力透纸背,透着一股焦灼与……孤注一掷。
“成璧吾妹如晤:事急矣!四郎(指雍正)非良善,鸟尽弓藏之心已显。吾手握遗诏秘辛,乃护身符,亦催命符。此物关乎国本,亦系吾等性命。吾已密藏于……(此处有涂抹痕迹)……唯你可信。若吾有不测,万勿追查,速毁之!切记,勿看!勿存!一切皆为保你与……(此处字迹被晕染模糊,似被水滴打过)……平安。兄科多绝笔。”
信很短,信息量却大得惊人。
隆科多称原身为“吾妹”,语气亲厚,更有托付身后事的信任。他预感到雍正要对他下手,将一样“关乎国本”的东西藏了起来,并警告原身不要追查,立刻毁掉。信末的晕染,像是泪痕,那句“保你与……平安”,后面被模糊的名字,会是谁?
沈清辞的呼吸有些不稳。这封信,完全颠覆了电视剧和部分史料构建的、太后对隆科多“利用完后弃如敝履”的冷酷形象。信中的担忧、托付、乃至最后近乎哀求的“勿看勿存”,都指向一种更复杂、更隐秘的关系。
而“遗诏秘辛”、“关乎国本”……这几个字,像惊雷一样在她脑海中炸响。联想到自己之前发现的、指向雍正得位不正的先帝密信碎片,难道隆科多藏起来的,就是更确凿的证据?
原身收到这封信后,是怎么做的?她看了吗?她去找了吗?她……毁掉了吗?
从这封信被完好保存(尽管被藏起)来看,原身至少没有立刻毁掉。她是犹豫了?是不忍?还是……另有所图?
沈清辞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她以为自己对这具身体、这个身份已有初步掌控,但现在才发现,水下隐藏的冰山,比她想象得更加庞大、更加危险。
这不仅仅是一个穿越者适应环境的故事。这是一个踏入早已布好的、充斥着秘密、背叛与血腥的古老棋局。而她手中,正捏着一枚足以掀翻棋盘、却也可能让她粉身碎骨的棋子。
她将信纸缓缓折好,放回信封,再放回木匣。指尖冰凉。
“竹息,”她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冷,“今晚,你就守在哀家外间。没有哀家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
“是。”竹息应道,没有多问一个字。
沈清辞将木匣紧紧抱在怀里,躺了下去,阖上眼睛。
殿内烛火噼啪,窗外夜色如墨。
她知道,自己可能再也无法安睡了。这个写着“隆科多”名字的旧匣,就像一把钥匙,正在缓缓打开一扇通往无尽黑暗和未知的门。而门后有什么,她必须去看,也必须去面对。
因为从她拿起这个匣子的那一刻起,退路,就已经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