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倒是乐不思蜀了,可苦了年府那一大家子人。
那日她负气出走,竟是彻夜未归。年父气得在堂前来回踱步,一掌拍在檀木案上,震得茶盏都跳了起来:"待这逆女回来,定要行家法!"
年母红着眼眶反驳:"若不是你当日训她太狠,她会赌气去跑马?如今人影不见,你倒有心思在这里逞威风!"
顾忌着年世兰未出阁的名声,年府不敢大张旗鼓地寻人。年羹尧没法子,只得带着心腹家丁,私下在城郊密林中四处搜寻。偏生天公不作美,一场暴雪骤降,山路封冻,又生生耽搁了好几日。
待到雪势稍歇,等找到这处僻静宅院时,众人已是精疲力竭。院角棚里拴着的那匹枣红马,不是年世兰的爱骑又是哪个?
年羹尧不敢贸然闯入,便命贴身丫鬟颂芝先去探问。
颂芝刚进院门,恰巧碰见提着水桶出来的卿卿。
"这位姑娘——"颂芝高声喊道。
卿卿闻声望去,见是个机灵秀气的小丫鬟,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她放下水桶,神色平和:"姑娘何事?"
"敢问姑娘,可曾见过骑这匹马的女子?"颂芝指着棚中马匹,急切问道。
"你是何人?"卿卿不答反问,语气不疾不徐。
"奴婢是京中年府的丫鬟,特来寻我家小姐。"颂芝福了福身,"小姐一夜未归,老爷夫人都急坏了。"
"你家小姐名讳?可有信物?"卿卿依旧谨慎。
"小姐姓年名世兰。"颂芝忙从腰间解下香囊,"这香囊是奴婢亲手绣的,与我家小姐身上那个针脚一模一样。姑娘若见了,定能认出。"
卿卿接过细看。她善刺绣,一眼便看出这针法确与年世兰身上那个同出一源,当下将香囊递还,温声道:"随我来吧。"
屋内,年世兰正捧着卿卿新画的《雪中梅鹊图》看得入神,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卿卿怎回来得这般快?"
"小姐……"颂芝带着哭腔扑了过去。
"颂芝?"年世兰一愣,随即大喜,"你们可算找来了!"
"老爷夫人都急坏了,二少爷更是带着人在林子里寻了三天三夜。"颂芝拉着她上下打量,"小姐可曾伤着?"
"好啦,我好得很,活蹦乱跳的。"年世兰笑着将卿卿拉到身边,"多亏卿卿那日将我救回,又悉心照料。否则这冰天雪地的,我怕是要冻成冰雕了。"
"多谢卿卿小姐救命之恩。"颂芝郑重一拜。
"举手之劳罢了。"卿卿忙扶起她,"能遇见世兰,也是我的福分。"
"你刚说我二哥也来了?"
"是,就在院外候着。"颂芝抹了抹泪,"二少爷怕惊扰了姑娘,不敢擅入。"
"这冰天雪地的,哪有让客人站在门外的道理?"卿卿转向年世兰,轻声问,"可方便请令兄进来坐坐?"
"还是卿卿想得周全。"年世兰朝颂芝使了个眼色,"快去请我二哥进来。"
卿卿随着颂芝走出院外,见阶下立着一位玄衣男子,大氅肩上还落着未化的雪粒,剑眉星目间带着连日奔波的倦色。听见门响,他抬眸望来,目光在触及卿卿时微微一顿。
"二哥!"年世兰在门内招手,"快进来!"
年羹尧敛了心神,迈步上前,却在经过卿卿身侧时,又忍不住侧目多看了一眼——这女子身量单薄,却站得笔直,眉眼间有种山水般的清隽。
"年某多谢姑娘救舍妹于危难。"他拱手作揖,声音沉稳。
"公子言重了。"卿卿福身还礼,"风雪天寒,公子一路辛苦,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她引着年羹尧进屋,又吩咐颂芝:"带了家仆罢?让他们去厢房歇歇,我这就去烧些热水。"
"姑娘不必忙……"
"应当的。"卿卿浅浅一笑,转身去了灶房。
年羹尧望着她背影,又不动声色地扫过屋内,墙边立着几卷字画,墨迹淋漓,笔力不俗;桌上摆着半绣的梅枝帕子,针脚细密,栩栩如生。这样雅致的陈设,竟出自一个独居山野的少女之手。
"二哥,你不知道,卿卿可厉害了!"年世兰凑过来,献宝似的夸道,"她一个人住在这儿,什么都会!"
正说着,卿卿端着茶盏进来,刚要放下,却掩唇轻咳几声,脸颊因咳嗽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年羹尧眉心微蹙:"姑娘这是……"
"老毛病了。"卿卿放下手,神色如常,"不碍事的。"
"怎么不碍事?郎中都说你……"年世兰急急开口,却被卿卿轻轻摇头制止了。
年羹尧看着两人互动,心中已猜到了几分。他放下茶盏,正色道:"姑娘救命之恩,年府必当重谢。只是这深山苦寒,姑娘体弱,不如随我们回京。年府虽不敢称豪门,但多养一位小姐,还是养得起的。"
卿卿抬眸,正对上他诚挚的目光,不由一怔:"公子好意心领,只是……"
"只是什么?"年世兰攥住她的手,"你可是答应了我的。二哥,卿卿无依无靠,咱们带她回去,就说是我的伴读,母亲定会同意的。"
年羹尧看着妹妹难得撒娇的模样,又望向那个安静端坐的少女,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怜惜与敬佩。他放缓了声音:"姑娘若不嫌弃,年府便是你的家。世兰的命是你救的,年家的门,也永远为你敞开。"
窗外风雪依旧,屋内炭火正旺,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红彤彤的。
卿卿沉默良久,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白。她看着眼前这对兄妹,一个眼神热烈如火,一个目光深沉如海,皆是真心实意。
她终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了什么:"那……便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