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砚舟开车去往祁老宅,向父母阐明了他的想法。
吴靖雯(祁妈妈)听完,眼睛一亮:“说得对!儿子,咱们祁家做事,最讲究一个‘诚’字。联姻归联姻,态度必须端正,该有的礼数一样不能少,这既是对人家姑娘的尊重,也是咱们祁家的门风。”
她边说边拿起手机,“我这就打电话问问知玉,看他们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得亲自上门,才显得郑重。”
电话拨通,长辈间熟络的寒暄声传来。
祁砚舟端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里,背脊挺直,双手自然地搭在膝上。
他面色沉静,目光落在母亲正在通话的手机上,仿佛那不是一个决定他未来的电话,而是一份需要他全神贯注审阅的机密文件。
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抵着的西裤面料,已经被指尖无声的力道,攥出了一片细微的、潮湿的褶皱。
电话终于挂断。
吴靖雯还没完全转身,祁砚舟已经像按了弹簧一样站起身,声音比平时快了半拍:“妈,怎么样了?”
“成了!”吴靖雯笑容满面,雷厉风行地开始指挥,“走走走,老祁,别看你那报纸了,赶紧换身正式的衣服!砚舟,你去把车开到门口,我们马上去挑见面礼,然后直接上檀家!”
“好。” 祁砚舟应得干脆,转身时,几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气。
·
裴姥姥轻轻敲了敲檀槿宁的房门:“宁宁啊,收拾收拾,等会儿祁家人要来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随即,门被猛地拉开。檀槿宁站在门口,头发还有些凌乱,眼睛睁得圆圆的:“谁……谁要来?”
“祁家。” 裴姥姥看着外孙女瞬间亮起来的眼眸,和那来不及掩饰的惊惶与雀跃交织的神情,心里一软,放轻了声音,“祁砚舟,和他父母。来商量事情。”
祁砚舟……要来了?
这三个字像一颗投进心湖的石子,漾开的却不是单纯的喜悦,而是混杂着紧张、无措和一丝隐秘至极的悸动的巨大涟漪。
“我……我这就去换衣服!” 檀槿宁的声音有点飘,她砰地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用手按住怦怦直跳的胸口。
怎么办?穿什么?说什么?
他……会认出我吗?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炸开。她冲到衣柜前,手指划过一件件衣服,却觉得哪件都不对。
最后,她咬了咬唇,目光落在一件设计简洁的珍珠白色连衣裙上。
就它吧。不出错,也不刻意。
她对着镜子,仔细地将长发梳顺,挽成一个清爽的低髻。
镜中的女孩脸颊微红,眼眸水亮,是她自己都许久未见的生动模样。
檀槿宁,冷静点。
这只是一场……关于你未来的谈判。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是,心跳为什么就是不肯听话呢?
祁家人的车停在檀家庭院。双方长辈寒暄着往屋里走,司机和助理忙着将给檀家的见面礼提进去,热闹的人声渐远。
吴靖雯亲热地拉住檀槿宁的手,眼里是真切的喜欢:“宁宁真是越大越漂亮了。走走走,我们先进屋说话,外面冷。”
她回头看了一眼,笑道,“让砚舟自己弄吧,他那份‘特别准备’的,我们可不敢碰。”
祁阳朔也笑着点头,对檀槿宁温和道:“宁宁,你在这儿稍等一下砚舟?他马上就来。”
檀槿宁乖巧应下:“好的,叔叔阿姨你们先进去。”
长辈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庭院里骤然安静。
初冬的风掠过,她不由自主地朝那辆黑色的轿车望去。
他……特意给她准备了不一样的?会是什么?
没等她想明白,后备箱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响。
祁砚舟从车后绕了出来。
他手里提满了东西——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大小不一、但包装都同样雅致考究的礼盒。
有的用深蓝色丝绒,有的覆着米白色纸,细麻绳捆扎,每一份都透着手工的精心。
显然,这些全都是“祁砚舟的见面礼”,与方才搬进去的家族礼物,截然不同。
他微低着头,额发垂落,侧脸线条在冷清的光线下显得清晰而沉默。
他以为人都进去了,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门口,脚步顿住,唇角那点微不可察的弧度慢慢平复。
就在他准备独自提着这满怀心意进去时——
他的目光,落向了庭院老树下。
穿着珍珠白连衣裙的女孩,正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他。
风吹起她几缕发丝,她抬手轻轻拢到耳后。
时间仿佛停了一拍。
祁砚舟清晰地感到自己的呼吸窒了一瞬。
他眼底那片沉静的湖面,像是被投入了光,骤然亮了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近乎局促的柔软。
她还在等他。
他几乎是立刻快步朝她走去,手里满满的礼盒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等很久了吗?”他在她面前站定,声音比平时低,也温和,“外面冷,我们进去吧。”
檀槿宁看着他怀里那座“小山”,惊得忘了紧张:“这、这么多……都是?”
“嗯。”祁砚舟应了一声,看着她微微睁圆的杏眼,心底某个角落软得一塌糊涂。
两人前一后走进室内,客厅里,茶香袅袅,长辈们的谈笑声低缓而融洽。
坐在沙发上,吴靖雯笑容温和地看向檀槿宁:“宁宁啊,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听听你自己的意愿。关于婚礼……你想办吗?”
话题落下,客厅安静了片刻。
檀槿宁微微垂眸,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办。当然要办。
而且,要办得盛大,办得人尽皆知。
《织愿》如今缺的不是手艺,是通往真正金字塔尖的“敲门砖”。
祁檀两家的联姻声明,就是最硬的通货。一旦公布,所有人都会重新评估“织愿”的价值——它不再只是一个有才华的设计师品牌,它是“祁家姻亲”的产业。
那些曾经对她紧闭的大门,会因这层关系自动敞开。
那些需要数年经营才能接触到的人脉,会在这场婚礼上主动汇聚。
婚纱可以由别人设计,但从此以后,她“檀槿宁”和她的“织愿”,在所有人眼里,都将打上“祁家”的标签。
这或许是一场始于利益的联姻,但她必须让这利益,最大化地流向她的阵地。
檀槿宁抬起眼,目光清澈见底,思路异常清晰:
“婚礼我想办,而且,我觉得可以分两步走。”
她略微坐直了身体,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划感:
“第一步,是只属于我们和家人的仪式。我想要一场简单的草坪婚礼,只有至亲和挚友在场,安静温馨,不用任何外界目光打扰。”
“第二步,”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祁家父母,最后落在祁砚舟脸上,“在仪式之后,另择时日,办一场必要的晚宴。”
“邀请两家需要维系的核心商业伙伴、社会关系,以及……媒体。”
她顿了顿,将最关键的想法和盘托出:
“届时,在晚宴上,正式发布两家联姻的联合声明。这不仅是公布婚讯,更是向所有人传递一个清晰的信号——”
“祁家和檀家,从此资源互通,立场一体。”
她没说的是:那场晚宴,就是她“织愿”品牌,踩着祁家递过来的金阶梯,正式踏入顶级名利场的授勋礼。
每一个到场的人,都是她未来的潜在客户。
客厅里安静了一瞬,这个提议既大胆又周全,完全超出了单纯“办婚礼”的范畴。
祁砚舟注视着她,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那不是惊讶,更像是……棋逢对手的锐利,以及一种“果然你懂”的深沉欣赏。
他甚至没有去看父母的反应,便直接给出了回应。
“可以。” 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一锤定音的力度。
“草坪仪式,完全按你的心意来。那是我们的私事。”
然后,他微微颔首,接下她抛出的战略:
“晚宴和声明,是公事。公事就应该有公事的办法。”
“时间、名单、宣发节奏,之后我们一起定。”
吴靖雯听完,脸上笑容更深,眼里满是赞同:“这主意周到,我看行。老祁,你觉得呢?”
祁阳朔沉稳地点点头,目光里带着对晚辈的欣赏:“可以。宁宁考虑得很周全。”
大事敲定,客厅里的气氛明显松弛下来,透着一种达成共识的融洽。
檀槿宁脸上露出一个真切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她转向吴靖雯,声音轻软了些:“阿姨,既然正事说完了……我也有份礼物想送给您。”
在几人略显惊讶的目光中,她起身上楼,很快拿着一个素雅的长方形防尘袋下来。
她双手将袋子递到吴靖雯面前,语气诚恳:“这是我前段时间设计制作的一条裙子,用的料子和工艺都还过得去。一点小心意,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心意,您别嫌弃。”
“哎呀,宁宁你太有心了!”吴靖雯又惊又喜,连忙接过,小心地拉开防尘袋的拉链。
一条裙子如水般倾泻而出。
客厅的光线下,裙子泛着柔和的珍珠般光泽。
主体是温润的米白色,而最精妙的是,从肩线至裙摆,用深浅不同的绿色丝线与细小的珠片,绣成了一幅徐徐展开的写意竹影。
竹子清隽挺拔,疏密有致,仿佛能听到风过竹叶的沙沙声。
领口是优雅的V形,恰到好处地修饰颈线;裙摆则采用了不对称设计,一侧稍长,行走间会划出流畅而灵动的弧度。
整条裙子既保持了高级定制礼服的端庄,又因竹的意象与不对称剪裁,透出一股难得的清雅与生动气韵。
吴靖雯轻轻抚过裙身上的竹叶绣纹,触手温凉滑润,针脚细密匀称到了极致。
她抬头看向檀槿宁,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喜爱:“宁宁,这竹子绣得可真活了!这……是你特意为我做的?”
檀槿宁摇了摇头,笑容里带着一丝巧妙的坦诚:
“阿姨,不瞒您说,这条裙子是我前段日子为自己的品牌‘织愿’准备的样衣。我想做一条能代表我们品牌精神——‘清雅而有风骨’的裙子,竹子就成了不二之选。从画图到绣完,前后确实用了快两个月。”
她顿了顿,目光清澈地看向吴靖雯,语气真挚:
“直到那天,我知道是您成了我的未来婆婆。我忽然就觉得,这条裙子找到了它真正的主人。它不是我‘特意为您做的’,但我觉得,它‘本该就是您的’。如果您不嫌弃,请收下它。这比任何一件新的礼物,都更能代表我的心意。”
吴靖雯抚过裙上竹叶,静了一瞬,再抬眼时,目光已是一片柔软的明亮。
“傻孩子,说什么嫌弃。”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拉着檀槿宁的手却没松开,“这心意,这手艺,是多少件新裙子都比不了的。
正好,过阵子我跟几个朋友喝茶,正愁没件压得住场的新衣裳。我看,就是它了。”
她语气寻常,像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小事,可话里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她不仅要穿,而且要穿着它,去到她的核心社交圈里。
祁砚舟的目光落在母亲握住檀槿宁的手上,眼底最后一丝克制的波澜,归于沉静的温和。
送走祁家人,客厅里重归宁静,却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商议大事的余温。
檀槿宁走到那堆祁砚舟留下的礼物旁,一一打开。
里面不是寻常的珠宝首饰,而是好几卷光泽柔润、触手生凉的顶级进口哑光缎,一盒由珍稀材质制成、堪称艺术家级别的专业画笔,还有一套做工极其精巧的复古黄铜裁剪工具。
每一样,都精准地踩在她的需求和审美上,甚至有些是她觊觎已久却舍不得下手的“梦中情材”。
檀姥爷戴上老花镜,拿起一卷布料摸了摸,感叹:“东西是真好,心思也是真细。就是不知道……这婚事定了,往后日子到底会过成什么样。”
担忧依旧存在,但已不再是全然的抗拒。
“姥爷,姥姥,妈,”檀槿宁将东西仔细收好,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干脆,“我先去店里了。有些图样得抓紧。”
檀知玉也拿起外套和包:“我也得去公司了,一堆事等着。爸,妈,你们在家好好的,别操心。”
回程的车内,气氛松弛。
吴靖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忽然笑了笑,语气了然:“那丫头,有野心,也聪明。送我那条裙子,手艺是真好,心思也是真透亮——想借我这‘佛’,在那些挑剔的太太们面前,给她那‘织愿’铺条金光大道呢。”
驾驶座上,祁砚舟的目光平稳地看着前方红绿灯的读秒,闻言,只很轻地“嗯”了一声,算是认同母亲的判断。
然后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明天天气:
“那你帮不帮。”
不是疑问,是陈述。
吴靖雯回头瞥了儿子一眼,脸上笑意更深,带着几分调侃和纵容:
“帮,帮,帮。儿子都开口了,我这当妈的能不帮吗?”
“我要是不帮啊,” 她转回头,悠悠地叹了口气,玩笑里藏着真心,“我怕你这小子回头真干得出断我信用卡的事儿。为了我的逍遥日子,也得把这儿媳——和她的事业,给捧稳喽。”
一直闭目养神的祁阳朔,此时忽然睁开眼,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加入了对话:
“咳。我也帮。”
他顿了顿,似乎经过了一番认真的思索,才略显谨慎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问道:
“就是不知道……她那个‘织愿’,涉不涉及男装?”
祁砚舟从后视镜里飞快地扫了父亲一眼,嘴角那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涉及。”
“那行。” 祁阳朔立刻接上,身体往后座一靠,恢复了往常的沉稳气度,只是语气里多了一丝满意的笃定,“那我也帮。”
吴靖雯忍俊不禁,摇头笑道:“你们爷俩啊……”
祁砚舟没再说话。
车平稳地行驶着,窗外是流转的城市灯火。
父母低声商议着该从哪家老字号订婚礼茶点的对话,模糊成温暖的背景音。
他握着方向盘,目光看向前方无尽的道路。
所有曾悬而未决的、需要他独自权衡和推动的事,在此刻尘埃落定。
一股极其罕见的松弛感,混着某种更坚实的暖意,悄然漫过心口。
他知道,从今往后,这条路上不再只有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