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般精准的金属触感从指尖消失的瞬间,沈清安最后的意识,是实验室无影灯刺目的白光,和那面怎么也修复不完的唐代海兽葡萄镜上,突然漾开的血色纹路。
再睁眼时,鼻腔里充斥的是霉味、熏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
“三少爷,您、您终于醒了!”嘶哑的嗓音带着哭腔。
沈清安——不,此刻这具身体叫做林晏——缓缓转动眼珠。视野里是洗得发白的青灰色帐顶,木梁上挂着蛛网,身下硬板床硌得骨头生疼。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正跪在床边,眼睛红肿。
大量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胤朝。安国公府。庶子。生母早逝。体弱多病。昨日因“冲撞”嫡兄,被罚跪祠堂两个时辰,回来就发了高烧,一命呜呼。
而他,二十一世纪国家博物馆最年轻的资深修复师,在连续工作七十二小时试图攻克那面神秘古镜的修复难题后,竟以这种方式……穿越了?
“阿辞。”他尝试开口,声音沙哑得可怕。这是原身记忆中,唯一忠心耿耿的小厮。
“少爷!”阿辞慌忙端来一碗温水,“您别动,您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大夫都说……都说……”
后面的话没说,但林晏懂了。大夫怕是已经暗示准备后事了。
他勉强撑起身,接过粗陶碗。水面倒映出一张陌生的脸:苍白,瘦削,眉眼间却有种出乎意料的清秀,只是此刻写满了病容与憔悴。这就是他,十七岁的林晏。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陶碗裂纹的瞬间,一种奇异的感知自动浮现在脑海:
器物:民窑粗陶碗(胤朝制)
年代:约5-10年
破损:口沿细微磕碰,胎体轻微风化,无修复价值
建议:日常使用尚可,建议避免骤冷骤热
沈清安的手猛地一颤,水泼出来少许。
这……这是他的“能力”?或者说,作为修复师的本能,也随着灵魂一起穿越了?
“少爷?”阿辞吓得脸色发白。
“没事。”林晏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慢慢喝完水。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真实感。他闭了闭眼,更清晰地感受到脑海中的某种变化——关于现代社会的具体记忆,比如智能手机的构造、地铁的运行原理,竟已开始模糊,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但关于文物、历史、材料学、艺术史的知识,却越发清晰深刻。
这就是“认知烙印”?为了让他融入这个时代,而付出的代价?
“现在是什么时辰?”他问。
“刚过巳时。”阿辞低声道,“大夫人那边……派人来问过两次了,说若是醒了,就让您去正堂回话。”
语气里的惶恐不言而喻。
林晏搜索记忆。昨日原身所谓的“冲撞”,不过是在花园小径上,与喝醉酒的嫡兄林宏迎面相遇,避让不及,被对方故意撞倒后,又被反诬“目无尊长、故意挡道”。而那位主持中馈的嫡母周氏,从来不会听一个庶子的辩解。
“扶我起来。”林晏说。
“可是少爷您的身子——”
“必须去。”林晏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比谁都清楚,在这种深宅大院,示弱和逃避只会招致更残酷的打压。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先直面规则。
阿辞红着眼眶,扶他起身更衣。衣物是半旧的细棉布袍,袖口已经磨损起毛。林晏任由阿辞摆布,目光却落在这间所谓的“少爷卧房”里:一张床,一个掉漆的衣柜,一张摇晃的书桌,再无其他。窗户纸破了几个洞,冷风正嘶嘶地灌进来。
没落贵族的庶子,处境比他想得还要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