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的灼热与 MVP 的喧嚣，在叶凌云拖着伤肋回到那间廉价短租公寓后，迅速冷却成洛杉矶深夜的寂静与钝痛。止痛药的效力过去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挫伤，提醒他荣耀背后的代价。接下来的两天，除了必要的治疗和极轻微的恢复性训练，他几乎都在公寓里度过。手机关掉了社交媒体的通知，只偶尔点开苏婉清发来的信息。她那边似乎也忙得脚不沾地，格莱美提名带来的连锁反应是密集的采访、排练和商业活动，但她的信息总是准时，语气柔软，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从不提及那场爆炸性的首秀和随之而来的、正在大洋彼岸缓慢发酵的舆论风暴。
风暴确实在酝酿。虽然主流体育媒体的头条依旧被那些老牌巨星和状元秀占据，但篮球论坛、社交媒体上，“叶凌云”、“湖人10号”、“中国神秘新秀”的词条热度在持续攀升。那39分的全场录像被反复切割、分析、传播。质疑声依旧存在——“一场论”、“灰熊轻敌”、“体系球员”、“身体能否承受整个赛季”，但更多的声音是惊叹、好奇，以及一种发现未知宝藏般的兴奋。
叶凌云没去看。他的世界暂时缩回到肋骨每一次隐痛的起伏，和与苏婉清寥寥数语的信息交换里。直到第二场比赛的前一天下午。
公寓门被轻轻敲响。叶凌云有些疑惑地起身，肋部的抽痛让他动作慢了半拍。透过猫眼，他怔住了。
门外站着的是苏婉清。
她戴着一顶宽檐帽和一副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墨镜，穿着简单的米色风衣和牛仔裤，像个偷偷跑出来旅行的大学生。但即便遮得再严实，那过于出众的气质和哪怕只露出小半截的下颌线条，也足以让叶凌云一眼认出。
他拉开门。苏婉清立刻闪身进来，反手关上门，摘下墨镜和帽子，露出一张未施粉黛却依旧清丽绝伦的脸。她微微喘着气，脸颊因为快速走动而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睛亮得惊人，直直地看着他。
“你……”叶凌云一时失语，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她身后，空无一人，“怎么来了？不是说行程……”
“溜出来的。”苏婉清嘴角弯起一个狡黠又带着点紧张的弧度，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就两个小时。助理帮我打掩护。”她的目光迅速落在他下意识护着的肋侧，笑意立刻被担忧取代，“伤怎么样了？还疼得厉害吗？”
“好多了。”叶凌云侧身让她进来，公寓狭小简陋，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小桌子。他有些局促，“这里……有点乱。”
苏婉清却毫不在意，她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走近两步，仰头仔细打量他的脸色，眉头微蹙：“瘦了。肯定没好好吃饭。”她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碰碰他的脸，又忍住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久别重逢却又隔着巨大现实的微妙张力。
“我看了比赛，”她终于轻声说，眼神里漾着水光，是骄傲，也是后怕，“每一分钟都看了。你……你怎么能那么拼？”最后那句，带上了细微的哽咽。
叶凌云沉默了一下，抬手，有些笨拙地擦去她眼角渗出的一点湿意。“没事了。”他声音低沉，“比赛而已。”
“怎么会没事！”苏婉清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握得紧，“我看到了，你最后都站不稳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流连，忽然踮起脚尖。
一个很轻、很快的吻，落在他干涸的唇上。
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的栀子花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一触即分。
叶凌云身体微微一僵，肋部的疼痛似乎都停滞了一瞬。血液涌上耳根。
苏婉清的脸也红透了，她退后半步，低下头，手指绞着风衣的带子，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就是……想给你加点油。明天比赛……小心一点。别那么拼命。”她语无伦次，说完，飞快地重新戴好帽子和墨镜，“我得走了，真的只能待一会儿。”
她转身拉开门，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句：“……我等你消息。”
门轻轻关上。公寓里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她残留的淡淡香气，和唇上那一抹转瞬即逝的、柔软的温热，异常鲜明地烙印在感官上。
叶凌云站在原地，良久，才缓缓抬手，指腹擦过自己的下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不真实的、令人心悸的湿度。肋骨下的疼痛再次清晰起来，与心口某种陌生的、躁动的暖流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有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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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场比赛，主场对阵萨克拉门托国王。
赛前热身时，叶凌云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比第一场多了十倍不止。媒体的长枪短炮有意无意地对准他，观众席上甚至出现了一些中文标语和零星的中国面孔，兴奋地指着他窃窃私语。对手国王队的球员在热身时，也会时不时瞥向他，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漠视，而是混合着探究、审视，以及明显的针对性。
压力无形，却沉甸甸地压下来。更让他有些心神不宁的是，脑海里总会不受控制地闪过昨天下午那个仓促的吻，和苏婉清转身时那个复杂的眼神。他用力拍了几下球，试图将那份柔软的扰动驱散，专注于眼前的篮筐。
比赛开始。
国王队的准备显然充分得多。他们对叶凌云的防守策略明确而富有层次：由身体强壮、防守积极的哈里森·巴恩斯主防，寸步不离，给予强大的身体对抗；一旦叶凌云借助掩护摆脱，侧翼的球员会立刻进行延误或夹击，不给他轻易接球或舒适出手的空间；同时，国王队整体的防守轮转速度极快，极力切断他与队友之间的联系。
叶凌云第一次触球，是在侧翼借助一个背掩护绕出，巴恩斯被结结实实挡住，他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球传到手中，他屈膝准备起跳，但协防的国王后卫已经扑到面前，长臂完全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调高弧度，强行出手。
“砰！”篮球砸在篮筐后沿，弹得很远。
第一个三分，不中。
接下来的几次进攻，叶凌云试图通过无球跑动寻找机会，但国王队的跟防极其严密，身体接触频繁且强硬。一次底线反跑，巴恩斯隐蔽地拽了一下他的球衣，让他启动慢了半拍，错过接球时机。另一次借双掩护切出，国王队直接换防，用身高臂长的内线罩住他，接球都变得困难。
他打得有些滞涩。头脑里那个吻带来的细微躁动，在高压防守和身体对抗下，并没有转化为锐气，反而似乎干扰了他一贯的、冰晶般纯粹的专注。他的跑位选择依旧聪明，但少了那份一击致命的果决。出手时，对抗下的稳定性似乎也差了一丝。
直到第一节进行到中段，他才终于抓住一次转换进攻的机会。湖人抢断成功，快速推进，叶凌云埋头冲向右翼底角，里夫斯的传球及时送到。巴恩斯奋力扑防，但慢了一拍。
接球，起跳，出手。动作依旧流畅。
“唰！”
三分命中。首开记录。
但整个第一节，他也只有这一次运动战得分，外加两次罚球（一次被犯规后的两罚全中，一次技术犯规罚球）。除此之外，篮板、助攻、抢断、盖帽，全部挂零。国王队针对性的防守策略初见成效，他们成功地将叶凌云与湖人队的整体进攻在一定程度上割裂开来。
第一节数据：6分，0篮板，0助攻，0抢断，0盖帽。投篮3投1中，三分2投1中，罚球2投2中。
节间休息，哈姆教练看了叶凌云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用力拍着手，强调转移球和冲击内线。叶凌云坐在椅子上，用毛巾盖住头，深呼吸。肋部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但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那种手感不顺、节奏被破坏的滞涩感，以及……心底那缕挥之不去的、带着栀子花香的柔软干扰。他用力摇了摇头。
第二节，国王队的防守强度不减。叶凌云调整策略，更多参与到掩护和传导球中，试图为队友创造机会。一次与戴维斯的高位挡拆后，他吸引了两人防守，及时将球分给顺下的戴维斯，助攻后者扣篮得手。
助攻 +1。
他的篮板意识也开始展现，在一次国王队投篮不中后，判断对落点，在人群中跃起，保护下一个后场篮板。随后又积极拼抢，点出一个前场篮板，虽然未能直接控制，但为球队争取到二次进攻机会。
篮板 +3（2后场，1前场点抢）。
得分方面，他利用一次精妙的空切，接詹姆斯传球上篮得到2分，又在外线借助队友连续掩护，跑出机会，接球命中一记难度不小的三分。
单节再得5分。
但国王队的进攻同样犀利，他们的年轻核心达龙·福克斯速度奇快，屡次突破湖人防线，外线也手感不错。半场结束时，湖人反而落后了4分。
叶凌云半场数据：11分，3篮板，1助攻。比起第一场的半场27分，平淡了许多。他走下场时，能听到观众席有些失望的窃窃私语。
中场更衣室，气氛有些沉闷。哈姆教练强调了防守沟通和篮板保护，对于叶凌云，他只是说：“保持攻击性，但也要相信队友，做出正确的选择。”
叶凌云沉默地点点头。他拧开一瓶水，慢慢喝着。嘴唇似乎又回想起那抹温热。他闭了闭眼，将那股莫名的情绪强行压到心底最深处。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
第三节，叶凌云在进攻端更加低调。他几乎放弃了个人持球攻，将全部精力放在跑位、掩护和防守上。他的无球移动为队友拉出了不少空间，一次漂亮的底线交叉跑位，带走了两名防守人，让里夫斯获得空位三分机会，可惜未能命中。
本节他仅有一次运动战得分，是一次快攻中的跟进上篮。另有一次突破分球，助攻埋伏在底角的队友命中三分。
第三节：2分，1助攻。
得分贡献寥寥，但他在防守端投入了更多精力，努力跟上巴恩斯的脚步，在轮转补位上也更加积极。只是国王队整体进攻流畅，湖人防守顾此失彼，分差被进一步拉大到9分。
进入第四节，湖人已无退路。詹姆斯和戴维斯开始发力，连续冲击内线得分。叶凌云也重新增加了攻击性。一次关键的防守成功后，他接球快速推进，利用节奏变化甩开巴恩斯，杀入禁区，在空中对抗后换左手将球打进，并造成犯规。
加罚命中。连得3分。
几分钟后，他又在弧顶接到詹姆斯突分传球，面前一步无人，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稳稳出手。
三分再中！
第四节独得6分。
比赛最后两分钟，湖人将分差迫近到仅差2分。一次至关重要的防守回合，国王队投篮不中，叶凌云奋力卡位，在长人如林的内线跃起，拼下一个宝贵的后场篮板。
篮板 +1。
但随后湖人的关键进攻被破坏，国王队保护下篮板，并最终由福克斯命中一记高难度抛投，锁定胜局。
终场哨响，湖人主场惜败。
叶凌云喘着气，汗水淋漓。肋部的疼痛因为整场的对抗而加剧，但更沉重的是输球的结果。他看了一眼记分牌，走向球员通道。
全场数据很快显示在大屏幕上：
叶凌云：
得分：19
篮板：4
助攻：2
抢断：0
盖帽：0
失误：3
投篮：12投6中
三分：6投3中
罚球：4投4中
出场时间：34分钟
19分4篮板2助攻。一份合格、甚至对一名十天短合同球员来说相当不错的成绩单。但比起第一场石破天惊的39分，这份数据显得如此“平凡”，尤其是在球队输球的情况下。
赛后的更衣室格外安静。没有人指责，但弥漫着失利的沮丧。叶凌云快速冲洗完毕，换上便装。记者们围拢过来，问题尖锐：“叶，如何看待今晚的表现？国王队的针对性防守是否限制了你？”“第二场比赛数据下滑，是撞上新秀墙了吗？”“你的肋骨伤势是否影响了发挥？”
叶凌云用毛巾擦着头发，表情平静，用简单的英文回答：“对手防守很好，我们整体可以做得更好。伤势没问题。下一场再努力。”
回答滴水不漏，却透着一股疏离。
避开人群，他独自走向停车场。坐进租来的普通轿车里，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方向盘上。肋部的疼痛，输球的憋闷，以及那份无法言说的、因一个吻而起的细微分心与随之而来的自我怀疑，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苏婉清发来的信息，只有一个简单的拥抱表情。
他盯着那个表情看了很久，没有回复。
车窗外的洛杉矶夜景流光溢彩，却照不进车内这片狭小的、被疲惫和复杂情绪填满的黑暗。第二场比赛，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结束了。没有聚光灯，没有MVP的欢呼，只有一份平凡的数据，一场遗憾的失利，和一颗需要重新淬炼、找回绝对专注的心。
刀刃，似乎有些卷了。需要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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