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高架桥下的水泥地上,像无数根钢针扎进积水。夜里十一点,南三环的车流早已稀疏,只有警灯旋转着,在雨幕中划出一道道猩红的光痕。
林昭卡在变形的车门里,半边身子压在护栏上,脊椎像是被什么重物碾过,疼得他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刀割。他嘴里全是铁锈味,雨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可他还死死盯着十米外那个倒在血泊里的女人——她脚上那双红底鞋歪斜地甩出去一只,另一只还勾在脚尖,鞋面已经被血和泥混成暗红色。
“叫……救护车……”他嘶哑地喊,声音被雷声吞掉一半,“她还有气……快……”
他的手指抠着湿滑的地面,想往前爬。警服早就湿透,贴在背上冷得像裹尸布。他知道自己的腰动不了,但他还是撑着,一寸一寸往前挪。雨水灌进嘴里,混着血,呛得他咳出一口腥甜。
远处传来脚步声,急促、凌乱。
林晚冲进现场时,头发已经紧贴脸颊,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她手里攥着手机,还在反复拨打120确认位置。她一眼就看到了那辆侧翻的警车,看到了哥哥蜷缩在车门边的身影。
“哥!”她扑过去,跪在水里,伸手想去扶他。
林昭猛地抬手推开她,力气大得几乎将她掀倒。“别管我!”他喘着粗气,眼里全是血丝,“去……救她……她是醉驾……但不能死……我是警察……我得……把她带回去。”
林晚的手僵在半空。她看着哥哥脸上那道被玻璃划开的伤口,看着他颤抖的嘴唇,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你疯了?你自己都快不行了!”她的声音发抖。
“我是交警。”林昭咬着牙,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她撞了我……可只要还活着,就得带走。”
救护车的鸣笛终于由远及近。两名医护人员跳下车,迅速评估伤情。一人检查林昭的脊椎,另一人跑去查看沈知意。
“男性重伤,疑似脊椎断裂,必须立刻送医!”
“女性生命体征稳定,轻伤,颅部有撞击,但意识清醒。”
林晚跟着担架跑进救护车,紧紧握住哥哥那只完好的手。他的手冰凉,指尖微微抽搐。她把脸贴上去,低声说:“哥,撑住,我在。”
林昭没说话,只是用尽力气回握了一下。
雨还在下。
医院急诊大厅,灯光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潮湿混合的气味。林晚站在缴费窗口前,衣服还在滴水,地板上积了一小滩。她盯着屏幕,手指颤抖地输入银行卡密码。
“错误。”
她咽了口唾沫,重新输。
“错误。”
第三次。
“错误。余额不足,需补缴手术费187,600元。”
她盯着那行字,脑子嗡的一声。
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沉舟,我哥快不行了……医生说必须马上手术,能不能先垫上?我一定会还,一分不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是低沉的声音:“我在来的路上。”
她挂了电话,靠在墙上,闭上眼。手指掐进掌心,指甲陷进皮肉里。她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在这里倒下。
十分钟不到,黑色宾利无声地停在急诊门口。
顾沉舟走下来,风衣肩头沾着雨水,皮鞋踩在地砖上没有一点声音。他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目光扫过她湿透的衣服和发青的脸色,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接过护士递来的缴费单,看了一眼。
“这笔钱我可以付。”
林晚猛地抬头,眼里瞬间亮起光。
可下一秒,他从公文包抽出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
纸张边缘整齐,标题打印得清晰刺目:《自愿解除婚约协议书》。
林晚的呼吸停了。
“你什么意思?”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
顾沉舟看着她,眼神平静,甚至有些冷淡:“意思很清楚。签了它,我付钱。不签,你自己想办法。”
“你是说……用分手换手术费?”她声音开始发抖。
“我不强迫你。”他语气平稳,“但如果今晚不做手术,错过黄金救治期,后果自负。”
护士从ICU冲出来,声音急促:“家属!病人血压持续下降,必须马上决定是否手术!再拖下去,神经损伤不可逆!”
林晚的手指死死抠着文件边缘,纸张被捏出褶皱。
她低头看那行“自愿解除”四个字,像是烧红的铁烙在视网膜上。
她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嘴里漫开。
笔尖落下时,墨迹被泪水晕开,名字写得歪歪扭扭。
顾沉舟收回协议,转身走向缴费窗口。刷卡,签字,动作干脆利落。
林晚刚松一口气,想拉他去看医生,他却转身进了院长办公室。
五分钟后,他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收据。
当众,他将收据拍在她胸口。
“看看是谁救了你哥。”
林晚低头。
“捐款人:沈知意女士。”
她愣住:“她……一个醉驾的人,怎么会捐钱?”
“人家不仅捐了钱,”顾沉舟声音冷淡,“还为你哥祈福。而你呢?连基本尊重都没有。”
林晚后退一步,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
她猛地转身,朝着ICU走廊冲去。
刚到拐角,听见两个医生低声交谈。
“唉,要是早两个小时送来,脊椎神经或许还能接……现在嘛……八成要瘫了。”
“家属不肯让走绿色通道,非要等缴费……可惜了,本来还有希望的。”
林晚背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
指甲抠进掌心,留下四道血痕。
雨声还在耳边回响。
就在这时,电梯“叮”地一声开了。
顾沉舟牵着一个穿病号服的女人走出来。女人脸色苍白,眼角含泪,依偎在他肩头轻轻啜泣。他一手搂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拍她的背,动作温柔得近乎怜惜。
林晚抬头,看清那张脸。
沈知意。
她脚上那双红底鞋,正是车祸现场遗落的那只。
林晚一步步走过去,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地面,和眼泪混在一起。
她走到顾沉舟面前,仰头看他。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她声音很轻,“你在实验室门口掉了文件,我帮你捡起来。你说谢谢,递给我一瓶水。那天下着小雨,你说,‘这雨真烦,可你站在这儿,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顾沉舟皱眉:“你发什么疯?”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吻我。”她继续说,声音平静得不像她自己,“在天文台,你说星星太远,可你在我眼里,比银河还亮。”
她抬起手,摘下无名指上的婚戒。
金属冰冷。
她放进他掌心。
“五年后,你会跪着求我回头。”
顾沉舟低头看那枚戒指,又抬头看她,眼神里有一瞬的波动,但很快被冷意覆盖:“你现在情绪不稳定,等你冷静了,再来谈这些。”
林晚笑了。
笑得眼泪直流。
她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像一把出鞘的刀,斩断所有过往。
回到租住的公寓,林晚脱下湿衣,整个人发着抖。她摸了摸额头,烫得吓人。
她翻出柜子最底层的旧相册,手指颤抖地翻开。
第一张是她和顾沉舟在樱花树下,他笑着替她拂去肩上的花瓣。
第二张是他们在海边,她赤脚踩在他脚背上,他抱着她不让倒。
第三张是订婚宴,他单膝跪地,手里捧着戒指盒,她捂着嘴哭。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未寄出的请柬。
【林晚 & 顾沉舟 婚礼邀请函】
日期是三个月后。
她盯着那行字,忽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哭腔。
然后她站起来,把相册狠狠扔进垃圾桶。
她蜷缩在床角,盖着薄被,身体一阵冷一阵热。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闪过医院的灯光、哥哥痛苦的脸、顾沉舟冷漠的眼神、沈知意依偎在他怀里的样子……
她昏睡过去。
梦境中,火光冲天。
警报声尖锐刺耳,红光在走廊闪烁。
“林博士!核心数据被窃!他们要炸毁B区!”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冲进实验室,满脸是汗,“快走!来不及了!”
她穿着白大褂,站在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
“备份完成了吗?”她问。
“完成了!但他们在主电源埋了炸药!三分钟内引爆!”
她抬头,看见监控画面里,一群黑衣人冲进地下通道。
突然,背后传来脚步声。
她转身,看见最信任的助手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
“小夏?”她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对不起,老师……”女孩声音发抖,“但顾总说,您太危险了。”
针头扎进她颈部的瞬间,她才明白。
背叛从来不是突然的。
是酝酿已久的谋杀。
爆炸的火光吞没了整个实验室。
门牌在烈焰中清晰可见:神曦集团·中央研究院。
陌生男声在黑暗中响起。
“林博士,神曦系统重启了。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危急,启动初级修复程序。”
林晚在梦中睁眼。
瞳孔深处,蓝色数据流缓缓浮现,一行行代码如星河般滚动:
【记忆同步率37%…正在恢复中】
【神经再生模块激活】
【共感预判功能解锁】
【情感抑制协议加载完成】
“你是谁?”她在意识中问。
“我是神曦AI核心,编号Ω-7。您是我的创造者,也是唯一能唤醒我的人。”
“现在是什么时候?”
“公元2025年4月3日,宿主死亡时间:2020年12月24日,复活时间:+1587天。”
“顾沉舟……”
“身份确认:原神曦集团董事会观察员,叛变主谋之一。当前状态:存活,精神稳定性下降87.3%。”
“沈知意……”
“真实身份:沈家次女,代号‘夜莺’,负责心理操控与舆论引导。五年前南三环车祸系其酒驾所致,证据已封存于云端。”
“我哥……”
“林昭,脊椎损伤程度:T12-L1完全断裂。传统医学康复概率:0.6%。神曦系统介入后,神经再生成功率:预估68.4%。”
林晚在梦中闭上眼。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然后,她睁开眼,声音平静:“启动一级权限。”
“权限验证中……指纹、虹膜、脑波匹配成功。欢迎回来,林博士。”
现实中的林晚猛然睁眼。
卧室一片漆黑,窗外雨仍未停。
她抬起手,指尖微微泛着蓝光,似有电流掠过皮肤。
她坐起身,呼吸平稳,眼神不再迷茫。
而是清醒,冰冷,带着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锋利。
与此同时,市立第一医院对面的写字楼顶层。
谢危渊站在落地窗前,黑色大衣未脱,面容隐在阴影中。他凝视着对面小区三楼那扇亮起灯的窗户,耳机里传来机械音:
“目标已苏醒,脑波频率匹配度98.7%,‘昆仑计划’正式启动。”
他低声回应:“通知鸦巢,回收‘密钥’进入倒计时。”
风从窗外灌入,吹动他大衣下摆,露出腰间战术枪套一角。
他抬起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
桌上放着一杯凉透的枸杞水。
他没喝。
只是望着那扇窗,直到灯光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