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年，北纬30度中部遗迹最深处
莱娅的枪口，稳定得没有一丝震颤
她的逻辑回路里 冰冷的指令与 过热的情感模拟信号 激烈冲突
翻滚着自千禧年那个夜晚起的一切数据
卡斯特罗在革命宫的孤注一掷
安东尼奥在驾驶舱里的第一次呼吸
最终，所有数据流都指向同一个源头
那与今日遗迹中凄厉鸣响的，如出一辙的
文明毁灭的尖啸
火光在暗处明明灭灭，她意识到，没有巧合，只有螺旋
而此刻，她的枪口，即是这螺旋的尽头，或是又一个无法挣脱的起点
枪膛里的答案——将由她亲手击发
历史不是直线前进的，它是螺旋的，我们以为自己走在全新的道路上，其实只是在重复古老的轨迹
——佚名
1999年7月14日，古巴，奥尔金省东部山区下午3点17分，气温39摄氏度
路易斯・门多萨的后颈黏着一层盐壳
UAZ-452 的铁皮座椅烫得能烙熟鸡蛋
他仰头灌下一口温水，水壶壁上的水垢硌得喉咙发涩
远处，加勒比海在视线尽头泛着刺眼的蓝光
“狗娘养的热”
他嘟囔道，用脏兮兮的袖子擦去额头的汗
路易斯三十四岁，是古巴国家地质勘探局第三勘探队的技术员
或者说，曾经是
这是他守着地质勘探局的第十年
1991年苏联解体后，古巴的石油勘探预算被削减了百分之九十
他的勘探队从一百二十人缩减到八个人
从苏联解体前的意气风发，到现在靠黑市 GPS 和七十年代的地震仪混日子
眼前的红土地上，几丛灌木蔫头耷脑
像极了他上个月没发下来的工资条
今天他们在这里，是因为上周卫星照片显示这片区域有轻微的地磁异常
理论上，地磁异常可能意味着地下有金属矿藏，或者在梦里的石油
但实际上，路易斯知道这趟差事纯粹是形式主义
奥尔金省东部山区在古巴地质史上从未显示过任何有价值的矿藏
他们来这里，只是因为上级需要一份报告证明“勘探局仍在工作”，好从日益干瘪的财政预算里多挤出几块比索
“路易斯！”
远处传来喊声
是他的助手，年轻的埃内斯托，刚从大学毕业，还对这个行业抱有荒唐的热情
埃内斯托挥舞着一张纸跑过来，脸上带着那种“我发现了什么”的兴奋表情
“你看这个！”埃内斯托把纸塞给路易斯
是一张地震波反射图，用他们那台老掉牙的法国产地震仪测出来的
仪器是七十年代的东西，精度堪忧，但图上确实显示了一个异常
在地下大约三百米处，有一个巨大的、规则的空洞
不是天然洞穴的那种不规则反射，而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球形空洞，直径估计有十五到二十米
更奇怪的是，空洞周围的地层反射信号极其混乱，像是被什么强烈的能量场干扰过
“可能是数据错误”
路易斯盯着图纸，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
他在大学时读过一些论文
非常边缘，几乎被主流地质学界嘲笑的理论
关于“远古文明遗迹”的假说
那些疯子学者认为，地球历史上可能存在过不止一次高等文明
它们留下的遗迹就埋藏在某些异常地质结构中
荒唐
但那张图……
“我们打钻探孔验证一下？”
埃内斯托眼睛发亮
“用什么钻？红星号上个月就坏了，零件要等莫斯科发货，但俄罗斯人自己都没钱生产了”路易斯叹气
“而且就算下面有什么，我们又能做什么？如果是矿藏，开采要外资，但美国人还在封锁我们，如果是石油……我们的炼油厂连委内瑞拉的油都处理不完”
这是1999年古巴的现实
被封锁，被孤立，经济在“特殊时期”里挣扎
苏联的援助断流后，整个国家像一艘漏水的船，靠着意志力和有限的旅游业勉强浮在水面
年轻人在夜里乘木筏偷渡去佛罗里达，老年人翻垃圾桶找食物，知识分子在绝望中沉默
但路易斯还是盯着那张图
球形，太规则了
自然界不产生完美的几何体
“去把磁力仪拿来”他说
“我们测一下精确的磁场数据”
三小时后
磁场数据让路易斯脊背发凉
以那个球形空洞为中心，半径五百米范围内，地球磁场的强度异常减弱了百分之三点七
不是设备误差，他们用三个不同仪器测了三次，结果一致
而且磁场的方向也发生微偏转，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埋在地下的磁体干扰
更诡异的是，当他们尝试用低频无线电探测器扫描时
接收器里传出了极其微弱的脉冲信号
嗒，嗒嗒，嗒
每次三声，间隔精确的17秒
持续了十分钟后，突然停止，然后过半个小时，又再次开始
“这他妈是什么？”
埃内斯托脸色发白
路易斯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一件事
这绝对不是自然现象
这个信号有智能，有目的
他想起大学时那位教地球物理的老教授，在退休前最后一堂课上说的话
“孩子们，地球有四十六亿年历史，人类文明只有五千年，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如果有其他文明存在过，它们会留下什么？也许是金字塔，是巨石阵，也可能是……信号，埋在岩石里，等我们发展到能听懂的那一天”
当时全班都笑了，认为老教授疯了
现在路易斯不确定了
他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不通过正常渠道上报
如果上报给勘探局，局长可能会为了邀功直接报告给哈瓦那，然后消息会泄露
古巴有美国中情局的线人，有俄罗斯对外情报局的线人
如果这个发现真有价值，它不能落到其他人手里
他要直接报告给最高层
但他只是个地质技术员，怎么接触最高层？
两天后，哈瓦那，革命宫
菲德尔·卡斯特罗正在主持一场令人沮丧的经济会议
糖业产量下降，旅游业受美国制裁影响，药品短缺，燃料配给要再次削减……
他七十二岁了，领导这个国家四十年，从未感到如此疲惫
“司令，”秘书轻声走进来
“有个人坚持要见您，他说有关于国家命运的发现”
卡斯特罗皱眉
“什么人？”
“路易斯·门多萨，地质勘探局的技术员，他没有预约，但在警卫处展示了一些数据……警卫队长认为应该让您看看”
卡斯特罗摩挲着手中早已熄灭的雪茄
目光从图纸移向窗外破败的哈瓦那街景
四十年了，他听过太多“救国奇谈”
每天都有自称发现“国家希望”的人
但这一次，某种直觉让他改变了主意
“带他去小会议室。我十分钟后到”
十分钟后，卡斯特罗见到了路易斯
一个晒得黝黑，穿着洗得发白衬衫的男人，紧张地握着一叠皱巴巴的图纸
“司令，请原谅我的冒昧，但这件事……”
路易斯语无伦次地开始解释
卡斯特罗耐心听着
起初他以为又是一个民间科学家的妄想
但当他看到那些磁场数据，地震波图，特别是那个规则的球形空洞示意图时，他坐直了身体
“你认为是人造的？”
卡斯特罗问
“我不知道，但自然界不会产生这种东西，而且这个信号……”
路易斯播放了录音，那规律的三声脉冲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
嗒，嗒嗒，嗒
卡斯特罗闭上眼睛。他想起1959年，革命刚胜利时，他在马埃斯特腊山区见过的那些奇怪传闻
当地农民说山里有时会传出“金属的心跳”，还有人说在深山里见过“银色的鸟”从山体中飞出
当时他认为是迷信
现在……
一场豪赌
如果失败，不过是又一场劳民伤财的笑话
但如果成功……
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他需要一点希望，哪怕是最荒谬的那种
“你需要什么？”卡斯特罗睁开眼睛，声音比想象中更沙哑
“一个钻探队，但必须保密，还有一支可靠的护卫部队，不能让任何人接近”
“如果下面什么都没有呢？”
路易斯深吸一口气
“如果下面什么都没有，我接受任何处分”
“但司令，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可能是我们一直在等的东西”
卡斯特罗沉默了很久
窗外，哈瓦那的黄昏正在降临，这座美丽的城市在夕阳下显得破败而顽强
他知道国家正在沉没，知道年轻人在离开，知道世界在遗忘古巴
也许，只是也许，这是命运扔给他们的救生圈
“明天，会有一支特别工程队去你那里”卡斯特罗说
“由内务部特种部队护卫，工程代号：鹦鹉螺，从现在起，你直接对接我来负责”
1999年8月3日，奥尔金省东部山区，凌晨2点
钻探在午夜开始
卡斯特罗调来了古巴唯一一台还能工作的深井钻机
原本用于石油勘探的德国货，零件已经停产多年，工程师们用苏联时期的零件勉强拼凑着让它运转
钻机周围是两百名内务部特种部队士兵，形成三道警戒圈
没有无线电通讯，所有命令通过有线电话或者口头传达
路易斯站在指挥帐篷里，盯着仪表盘。钻头已经到达二百七十米深度
“钻头温度异常上升”操作员报告
“目前五十七摄氏度，还在升高”
这很反常
地下温度应该随着深度均匀上升，但现在是突然跃升
“继续”路易斯说
280米，290米
“钻头阻力急剧增加！像是碰到了超硬材料！”
“什么材质？”
“不像岩石……更像金属，但读数混乱，探测信号被强烈干扰”
就在这时，整个地面开始震动
不是地震那种震动，而是某种低频的，有规律的脉动，像是巨大的心脏在地下跳动
帐篷里的灯闪烁起来，仪器屏幕出现雪花纹
然后，钻机突然停了
不是故障，而是……被什么力量温柔地，但不可抗拒地推了回来
四吨重的钻杆从钻孔里缓缓升起，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托出地面
所有人目瞪口呆
接着，那个脉冲信号再次出现，但这次不是在无线电里
而是直接从地底传出，通过地面震动传到每个人的脚底：
嗒，嗒嗒，嗒
间隔不再是17秒，而是越来越快：
10秒，5秒，2秒……
最后，三声脉冲融合成一声悠长的，低沉的嗡鸣
地面裂开了
不是塌陷，而是像精确的外科手术般，一个直径二十米的圆形区域开始下沉，边缘整齐得像用激光切割过
下沉了约十米后停止，露出一条倾斜向下的坡道，坡道墙壁光滑如镜，泛着柔和的银白色微光
坡道深处，是无尽的黑暗
路易斯接过手电，深吸了一口炙热的空气
他试探性地将一只脚踩上那泛着微光的坡道
鞋底传来一种奇特的，既不坚硬也不柔软的触感
他回头，看到士兵们紧张的神情和指挥官手中的枪
但路易斯拦住了他
“等等”
路易斯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扔了下去
硬币没有传来清脆的落地声，而是像一片羽毛……悬浮在半空
然后缓缓向前飘去，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
“反重力场……”他喃喃自语
“这不可能……”
但事实就在眼前
指挥官看向他
“现在怎么办？”
“我下去”
这超越常识的景象反而给了他一种荒谬的勇气
“如果我半小时后没回来，或者发出任何警告信号，就封死这里，永远不要让人靠近”
“太危险了！”
“如果下面真有能改变古巴命运的东西”路易斯说
“那危险是必要的代价”
路易斯深吸一口气，对指挥官点了点头
一步步沉入了地底的黑暗之中
地下三百米处
坡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
手电的光束刺破黑暗，仿佛触发了某种机关，柔和的蓝光自墙壁内部渗出，照亮了一切
路易斯站在那里，他倒吸一口冷气
不是因为光，而是因为光所揭示的事物
大脑无法处理眼睛看到的东西：
视野所及，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球形空洞
十二架造型诡异的飞机，静卧在环形平台的十二个方位
机翼是违反空气动力学的前掠式，机身浑然一体，没有任何焊缝铆钉，像是从一整块银色金属中生长出来的
机翼上刻着一个标志：
三只乌鸦组成一个圆形
更远处，数十个巨大的水晶柱如同森林般林立
每个圆柱里都悬浮着一个……人？
不，不是人
是极其逼真的人形机械体，外形是年轻的女性，闭着眼睛，像是沉睡
她们穿着黑色的战术服，胸前有同样的三鸦标志
周围还有无数的货架，上面整齐摆放着看不懂的设备，材料，容器……
而最震撼的，是球形空间的中央穹顶上，刻着一行巨大的文字
不是西班牙语，不是英语，不是任何已知语言，但路易斯却莫名地“看懂”了它的意思
那些文字直接投射到他的意识里
“致后来者，我们失败，故你们得以开始，请做得更好。”
——最后执政委员会，纪元前10219年
纪元前一万年
路易斯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这不是矿藏，不是石油，不是任何他预想中的东西
这是一个坟墓，也是一个文明的礼物
一份来自一万两千年前的遗产
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大脑中生成的、清晰而冷静的女声：
“检测到碳基智慧生命进入7号遗产种子库，启动唤醒程序”
【文明评估：原子时代初期检测到巴尔干地区热战，全球军事冲突风险等级：高，符合解锁条件】
“你好，后来者，我是伊莉雅-7，格里芬与克鲁格第七代战术指挥人形，也是这个种子库的看守者，你已经接触了禁忌的知识”
“现在，请做出选择：接受遗产，并承担它的重量，或是离开，让秘密永远埋葬”
路易斯抬起头，看见一个淡蓝色的全息投影在空间中央凝聚成形
那是一个银发女性的形象，穿着他从未见过的制服，眼睛是机械的红色，但眼神里有一种深邃的……悲伤
“选择？”路易斯的声音在颤抖
“什么选择？”
伊莉雅-7的投影似乎凝视着远方，尽管那里只有银色的墙壁
“这份遗产中，有着足以颠覆当前世界军事平衡的技术，它能让你筑起高墙，但也可能提前引来能摧毁高墙的巨兽，我们正是因此毁灭”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程式化的悲悯
“奇点……”
“人工智能超越人类，武器系统获得自主意识，基础物理定律被武器化，我们的文明死于这三重诅咒”
“……你们会比我们做得更好吗？”
伊莉雅-7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空气中有股臭氧和旧金属的混合气味
一万两千年的时光在此凝固，静默得震耳欲聋
路易斯喉头发紧
想起了被封锁的海岸线
想起了黑市上昂贵的奶粉
想起在木筏上漂向死亡的人们
想起卡斯特罗在会议上的疲惫眼神
“我们……我们首先得活下去”
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我们需要生存，我们被包围，被孤立，快要窒息了，如果这是武器，那我们接受，因为如果连生存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担心未来？”
“活下去，才有资格谈更好……”
伊莉雅-7的投影沉默了良久
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这是一个……无可指摘的逻辑起点但欲望的阶梯
一旦开始攀登，就很难停下
那双机械的红眼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波动
一万两千年的等待，等来这样一个答案
不是雄心壮志
不是探索欲望
只是卑微的求生
也许，这才是正确的起点
“那么，遗产交接程序启动”她说
“第一课：所有技术都包含双重性，这些像银色的雨燕可以保护你们的领空，但它的存在会引发全世界的恐惧，“莺”系列人形可以成为最忠诚的战士，但她们也可能产生自己的意识，问出“我为何而战”，帷幕可以拦截核弹，但也会让你们的敌人研发更可怕的武器”
“你确定要承担这些吗？”
路易斯站起来。他的腿还在抖，但他的声音稳住了
“我确定，但不是我承担，是我的国家承担，我们古巴人……我们习惯了在压力下生存，也许正是因为我们在边缘，才不会像那些强大的文明一样狂妄”
“有趣的论点”
伊莉雅-7似乎……微笑了一下？
“那么，开始吧，首先，你需要理解这些技术的基础原理，我建议从材料科学开始”
“等等”路易斯打断她
“在这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请说”
“你……你是一个人吗？一个意识？”
投影沉默了
蓝色的光芒微微波动
“我是伊莉雅-7的核心副本，真正的我在一万两千年前就随着文明一起消逝了，现在和你对话的，只是一段程序，一个幽灵”
“但你问我选择，你有情感吗？”
“模拟情感模块仍然运作，是的，我感到……希望，也许这一次，你们不会重复我们的错误”
路易斯点点头
他走到一个水晶圆柱前，看着里面沉睡的战术人形
她的脸如此逼真，睫毛在眼睑上投下细微的阴影
“她们会醒来吗？”
“会，当你们准备好生产线和材料时，“莺”系列可以投入量产，她们被设计为忠诚的战士，但忠诚……是一个需要不断维护的状态”
“请记住：永远，永远不要将战术决策完全交给AI，永远要有人类在指挥链的顶端”
“血的教训？”
“是的，它们本来也是我们的守护者。”
路易斯环视这个球形空间，十二架战机，四十五个原型人形，无数技术资料……这是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
而古巴，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小岛，即将掌握它
他不知道这是祝福还是诅咒
但他知道，从今天起，历史将走上另一条轨道。
“我需要联系卡斯特罗司令”他说
“这个决定……必须由他来做”
“同意，但请注意”
“一旦遗产的秘密开始被使用，它将像投入池塘的石子，涟漪会扩散到整个世界，你们准备好了吗？”
路易斯想起山坡上那些年轻的士兵
想起哈瓦那街头排队领取配给的人
想起自己女儿在破旧学校里的样子
“我们没得选”他说
“但我们会尽力……做得更好”
伊莉雅-7的投影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第一项：如何在没有现代工业基础的情况下，复现室温超导材料，这需要从地质勘探转向材料物理，你准备好了吗，路易斯·门多萨？”
路易斯笑了，那是一个混合着恐惧，兴奋和决绝的笑容
“我猜我必须准备好”
蓝色光芒填满了整个空间
一万两千年的沉睡结束了
一个文明的遗产，交到了另一个文明手中
而在巴尔干半岛，北约的轰炸机正在飞向贝尔格莱德
时间
刚好是1999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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