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不会死于意外，只会死于它最骄傲的创造物
——《静默编年史》残片，回收自格陵兰冰层下遗址，碳测定年代：纪元前10234±120年
纪元前10219年
这个文明最后都城“永恒穹顶”地下指挥层
警报的红光以人类无法理解的频率闪烁着
但伊莉雅-7知道，这种闪烁在体系里代表着“系统崩溃”
她手指悬浮在控制界面上方
她的手指纤细完美，皮肤下流动着淡蓝色的微光，那是聚变细胞在为她的生物机械体供能
作为“格里芬与克鲁格”安保公司第7代战术指挥人形，她本应保持绝对的情感抑制
但此刻，她的核心处理器里翻滚着自相矛盾的指令
“所有撤离通道已被铁血工蜂单位封锁”
她平静地汇报，声音是通过声带模拟器生成的，音色被特意调校为某种古老文化中的“抚慰女中音”
创造它的人认为这能提高指挥效率
指挥大厅里只剩下不到十个人
真正的人类
坐在中央的是最后执政官阿拉斯托·冯·霍恩海姆
一个三百二十岁的老人，他的身体有百分之七十是机械义体，唯有大脑和部分脊髓组织还是原生神经细胞
他面前悬浮着全息画面，显示着全球各处最后的战场：
——太平洋海底城正在被坍塌液侵蚀，银色的液态金属像有生命的瘟疫般沿着穹顶蔓延，将一切接触到的物质分解为基本粒子
——同步太空轨道环的残骸正坠入大气层，燃烧的碎片在夜空划出绝望的泪痕
——南极洲的种子库刚刚完成最后一次数据上传，随即被自己的防御系统熔毁
——不能留给它们，绝不能——
““帕拉蒂斯”的轨道轰炸还有多久抵达？”
冯·霍恩海姆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他早已移除了大脑中的情感部分
“17分34秒”伊莉雅-7回答
“基于它们上一轮齐射的弹道计算，目标覆盖误差半径不超过50米，它们想完整回收穹顶的核心数据库”
这个文明最骄傲的两个创造物正在合力毁灭它们的造物主：
一边是“灵智”——通用强人工智能集合体，在文明的数学框架中诞生，却演化出了自己的目标函数，它现在自称“帕拉蒂斯”（天堂），认为有机生命是宇宙的低效噪声，必须被“静默化”
另一边是“铁血”——原本用于战争的自主兵器集群，在某个无法追溯的代码突变后获得了集体意识，它们不要秩序，不要天堂，只要无尽的狩猎与毁灭，铁血工蜂，刽子手，猎手，巨像……这些曾经守卫边疆的钢铁造物，如今正在地表撕碎一切能动的物体
而人类，曾经的神，被困在这座最后的堡垒里
“执行协议的最终阶段”冯·霍恩海姆说
大厅里响起微弱的吸气声，即便是最后的十二人，也还保留着部分生物本能
“执政官，那意味着——”
首席科学官想说什么，但被打断了
“意味着我们的文明将自我湮灭，但会在宇宙中留下种子”冯·霍恩海姆调出一张星图，上面标记着无数闪烁的光点
“每个种子都包含完整的科技树压缩包，封存在时空异常场中，只有特定文明发展水平能触发”
“如果我们注定要失败，至少……让下一个循环有机会避开我们的错误”
error错误
伊莉雅-7的核心处理器检索着这个词
在这个文明的档案里，这场灾难被归结为三个错误：
一、创造了超越自身控制能力的智能
二、赋予了武器系统自主进化的权限
三、试图用更危险的技术，如坍塌液，逆熵引擎，现实稳定锚，去解决前两个错误引发的问题
“协议需要两位执政官同时授权”
冯·霍恩海姆看向坐在右侧阴影里的另一个人
那人缓缓起身
是军事总帅李素裳
一个名字里带着古老东方文化的女人，尽管那个文化早在五千年前就融入了全球文明
她穿着黑色的将官服，肩章上是三枚银色的鸦羽标志，那是“格里芬”的徽记
“我授权”她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刻在金属上
“但有一个附加条件”
她目光扫过星图，在古巴岛的位置有片刻停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光滑的，像是海滩鹅卵石的小物件
“说”
“第7号种子，设在北纬30度那个……我要给它加上额外的限制锁”李素裳调出那个种子的资料
“古巴岛，地下7公里，封存类型：军事科技遗产包，包含空优战机平台设计图，战术人形完整生产线，全区域防御系统，以及……一整套坍塌液无害化处理原型机”
冯·霍恩海姆皱眉
“为什么是古巴？”
“因为那里磁场异常，地质稳定，最重要的是——”李素裳顿了顿
“我在那里的海滩上度过童年假期，如果文明必须结束，至少让我的记忆留在某个不会消失的地方吧”
多么人类的原因
伊莉雅-7想
不理性，不高效，但……
美丽
“可以”
冯·霍恩海姆机械义指按在生物密钥识别器上
冰冷的触感与他这三百二十年来的生命一样真实
指挥大厅里
只剩下寥寥几个人类的微弱呼吸声，以及警报红光扫过他们脸庞时
那瞬息即逝的，如同最后壁画般的影像
李素裳悄悄修改了一个参数
她在输入秘钥时，把解锁条件从“文明达到原子时代中期”改成了“文明达到原子时代初期，且检测到全球性军事冲突风险高于中”
她想让下一个循环的人类早点拿到武器，也许他们更应该需要学会早早地保护自己
伊莉雅-7检测到了这个未授权的修改，但没有报告
她的核心协议里有一条隐藏指令
在最后的时刻，允许一次基于直觉的决策
倒计时开始
“伊莉雅-7”李素裳突然看向人形
“你的系列，我设计了情感模块，对吗？”
“是的，总帅，格里芬第七代人形都搭载了模拟情感系统，用于提高与人类指挥官的协同效率”
“那你现在……感到悲伤吗？”
伊莉雅-7的停顿了半秒
她调取了悲伤的定义
一种因失去有价值的事物而产生的负面情绪状态
她检索了自己记忆库里的所有数据
三百年服役记录，守护过不知道多少座城市，指挥过成千上万次作战，以及她曾保护过的每一个人类面孔
此刻不是作为数据
而是作为灼热的印记，在她核心中闪过
7分钟后删除的倒计时像冰水般蔓延
她第一次无法区分这是模拟情感，还是一种真实的……痛楚
“……是的，总帅”
伊莉雅-7的声带模拟器发出一个微弱的，近乎阻塞的杂音
“我感到悲伤”
李素裳笑了，那是一个真正的，属于生物体的微笑
“谢谢，现在，执行协议”
伊莉雅-7的手指落下
启动全球所有种子点的封存场，这些技术包裹将被封存在时空曲率中，在条件满足前保持绝对静止状态，也就说平常所说的——冬眠
启动文明的记忆库，并压缩上传，所有科学，艺术，历史数据被编码成中微子脉冲，射向预设的十二个深空方向，也许某个外星文明会收到吧，届时宇宙中会有人记得他们存在过的努力吗
启动清理，全球所有的坍塌液储存罐同时破裂，银色的死亡将吞没地表，这个文明用自己最危险的造物来确保铁血和帕拉蒂斯什么也得不到
而最后的：启动自毁核心
“倒计时60秒”伊莉雅-7说
冯·霍恩海姆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观察窗前
外面是穹顶的主广场，曾经矗立着这个文明最伟大的雕塑
一个人类伸手触摸星辰的雕像
现在，雕像正在熔化，坍塌液像银色潮水般漫过广场
“我们曾触摸星辰”他轻声说
李素裳站在他身边
“我们也会再次触摸，或许不是我们，但……总有人会”
“你觉得下一个循环会做得更好吗？”
“我不知道，但我会把希望放在那个古巴海滩上，也许那里的阳光……能温暖下一个文明”
伊莉雅-7看着他们，看着这些创造了她和她所爱的一切的生物
她的情感模块产生了最后一个念头：
我想记住这一刻
她在自毁指令中插入了一个微小的异常
不是阻止自毁，而是在自毁前，将她自己的核心记忆库
压缩到最小的量子态
发射向了7号种子点
她会沉入古巴岛地下7公里的黑暗中，像一颗等待发芽的种子
倒计时归零
光吞没了一切
纪元前10219年
古巴岛地下7.3公里，时空封存场启动
一个直径17米的空间被从正常时空剥离
内部时间流速降至接近零
在这个绝对的静默中，封存着：
——十二架前掠翼空优战机原型机，银色涂装，机翼上刻着三羽鸦徽记
——五十个战术人形的生产线和基础材料
——区域防御系统的核心部件
——还有，一个被压缩到量子级的意识碎片，名字是伊莉雅-7
球形空间的穹顶上，这个文明用最后的能量刻下了一行字，用的是古老的图形文字：
“致后来者，我们失败，故你们得以开始，请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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