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二当家攥着一包毒粉,手指在粗糙纸包上捻了又捻。
木屋外夜色浓稠,寨子里只剩巡夜汉子零星的脚步声。他贴在门缝边,能听见屋里谢虎粗重的鼾声,还有那个女人——那个美得不该出现在山寨里的苏清瑶——轻缓的呼吸。
“谢虎啊谢虎,”二当家眼底闪过狠戾,“你一个炼气三阶的莽夫,凭什么坐这寨主之位?”
纸包被捻开一道缝。
里头的“断魂散”泛着腥甜气味,这是他花了大半积蓄从山下黑市换来的。只需撒入屋内,炼气期修士三日之内必经脉溃烂而死,死状与走火入魔无异。
完美。
二当家咧开嘴,露出黄牙。他弓起身,像只准备扑食的夜枭,指尖抵住门缝——
“呜哇——!!!”
婴儿的啼哭毫无征兆地炸开。
那哭声极怪,不似寻常婴孩的呜咽,反倒像某种被掐住喉咙的幼兽在嘶鸣。尖利、短促,穿透木屋的薄墙,在山谷里荡出回音。
二当家手一抖,毒粉洒了满手。
“该死!”他低声咒骂,慌忙甩手,粉末在月光下扬起细尘。
屋内的鼾声停了。
谢虎含糊的声音传来:“……清瑶,温辞怎么了?”
“许是饿了。”苏清瑶的声音温温软软,带着刚醒的鼻音。
二当家额头冒汗,贴着墙根想溜。计划被打乱,得等下次——可就在这时,山林深处传来一声狼嚎。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嚎叫声由远及近,密集如潮。寨子外的林子里亮起一片绿莹莹的光点,像鬼火般飘近。
“狼群!”寨墙瞭望塔上,守夜的汉子扯着嗓子吼,“操!好多!朝着寨子来了!”
二当家僵在原地。
木屋里,谢虎已提刀冲出门,苏清瑶抱着襁褓跟在后头。月光洒下来,照见那婴儿——谢温辞睁着乌溜溜的眼,哭声停了,正盯着二当家看。
那眼神,平静得不像个婴儿。
二当家心头一毛。
“老二?”谢虎看见他,眉头皱起,“大半夜你在这儿做甚?”
“我、我听见狼嚎,担心寨主安危……”二当家挤出笑,手背在身后,使劲蹭着残留的毒粉。
狼群已至寨墙外。
领头的是一头灰毛巨狼,肩高齐人腰,獠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它低吼着,前爪刨地,绿眼死死盯着木屋方向——准确说,是盯着苏清瑶怀里的襁褓。
“怪了,”谢虎握紧刀柄,“黑风岭的狼群从不敢靠近寨子……”
话音未落,巨狼猛地跃起,竟直接跳过丈余高的木栅栏!
“保护寨主!”几个寨民提着柴刀冲过来。
场面乱作一团。
二当家眼珠一转——机会!他假装被狼群吓到,踉跄着朝谢虎方向退,袖口一抖,剩下半包毒粉滑入掌心。混乱中下毒,死因更可推到狼群身上……
他退到谢虎身后三步处。
谢温辞又哭了。
这次哭声更怪,像某种音调极高的尖啸。二当家只觉得耳膜刺痛,手一松,毒粉纸包掉落在地。
而那头扑向谢虎的巨狼,在空中硬生生扭转身形,绿眼猛地转向二当家!
“怎、怎么回事?!”二当家头皮发麻。
巨狼落地,后腿蹬地,炮弹般朝他扑来。腥风扑面,二当家甚至能看清狼牙缝里残留的肉渣。
他尖叫着后退,脚下一绊——不知何时,地上多了块圆滚滚的石头。
身体失衡的瞬间,二当家脑子里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这石头刚才有在这里吗?
“噗嗤。”
狼牙咬进肩膀。
剧痛炸开,二当家惨叫出声。他拼命挣扎,拳头砸在狼头上,可这畜生像疯了一样死死咬住不放。血溅出来,染红了他半边身子。
“孽畜!”谢虎怒喝,大刀劈下。
刀光闪过,狼头落地。血喷了二当家满脸。
其余的狼群在寨墙外躁动低吼,却不再进攻,绿眼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像在等待什么。
谢虎喘着粗气,刀尖抵地。他看了眼二当家血肉模糊的肩膀,又看了眼地上那包散开的毒粉——月光下,黑色粉末泛着诡异的紫光。
“断魂散。”苏清瑶的声音响起,冷得像腊月寒冰。
她抱着谢温辞走上前,绣鞋尖轻轻拨了拨纸包,抬头看向二当家:“二哥,解释解释?”
二当家脸色惨白如纸。
寨民们围了上来,火把照亮他扭曲的脸。有人捡起纸包嗅了嗅,立刻干呕:“是黑市的毒!沾上就烂经脉!”
“二当家,你……”
“他想毒死寨主!”有人吼出来。
谢虎盯着二当家,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为什么?”
二当家张了张嘴,肩膀的剧痛让他说不出完整的话。他眼神扫过周围——寨民们眼里有愤怒、有鄙夷,再没了往日对他的恭敬。
完了。
他瘫软在地,血从伤口汩汩往外冒。
谢虎举起了刀。
“等等。”苏清瑶忽然开口。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婴儿。谢温辞不知何时已止了哭,正睁大眼睛看这场闹剧,小嘴微微张开,像在打哈欠。
“温辞还小,”苏清瑶轻声说,“别让他见血。”
谢虎动作一顿。
二当家眼中燃起希望:“寨主!我、我是一时糊涂!看在多年兄弟——”
刀光再闪。
这次劈的是脖颈。
二当家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睛还瞪着,残留着最后那点可笑的希冀。血溅了满地,有几滴落在谢温辞的襁褓边。
苏清瑶侧身避开,抬手遮住婴儿的眼睛。
可襁褓里,谢温辞其实根本没看那血腥场面。他正闭着眼,神识内视——丹田处,一丝微不可察的暗金色气流正缓缓旋转。
那是他穿越至今三个月,终于引动的一缕“噬道之气”。
方才狼群发狂,自然不是巧合。他用婴儿有限的灵魂之力,将哭声调成特定频率,模拟了狼群幼崽遇险时的求救信号。至于二当家脚下那块石头……
谢温辞“看”着丹田里那缕气流,心里啧了一声。
太弱了。
只是用噬道之力稍稍挪动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就耗去积蓄三月的七成灵力。这具婴儿身体还是太脆弱,经脉未通,能调动的力量不足前世的万分之一。
不过,够用了。
“老东西,”他在心里淡淡道,“敢动我这一世的爹娘……让你死得这么痛快,算便宜你了。”
寨墙外,狼群开始退去。
领头的巨狼尸体被寨民拖走,二当家的尸身也被收拾干净。谢虎让人打了水冲洗地面,血水渗入泥土,只留下深色痕迹。
夜深了。
木屋里,油灯重新点亮。
苏清瑶把谢温辞放在摇篮里,转身看向坐在桌边的谢虎。男人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那双刚刚斩下兄弟头颅的手。
“难过?”苏清瑶问。
“……有点。”谢虎闷声道,“跟了我八年的人。”
“他给你下毒的时候,可没念八年情分。”
“我知道。”谢虎抬头,眼里有血丝,“就是……清瑶,你说我是不是太蠢?他这些年背地里拉拢人、贪寨里的银子,我都知道,可我总觉得,兄弟一场……”
苏清瑶没说话,走到他身后,手轻轻搭在他肩上。
谢虎握住她的手,粗糙的掌心贴着她细嫩的皮肤:“以后不会了。我有你,有温辞……谁再敢动你们,我剁碎了喂狼。”
摇篮里,谢温辞听着这话,嘴角无意识地扬了一下。
还行。
这爹虽然憨了点,但还算明白事。至于娘……
他睁开眼,看向苏清瑶的背影。
这个美得不正常的女人,绝不可能只是个普通山寨夫人。方才狼群扑来时,她抱着自己后退那几步,脚下踏的分明是某种轻身步法,且精妙程度远超炼气期该有的水准。
有意思。
谢温辞闭上眼,继续运转那缕微弱的噬道之气。
这具身体是“噬道混沌体”,按他自创的《噬道吞天诀》所述,可吞噬天地万物转化己用。但婴儿期经脉未成,只能被动吸收些灵气——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得尽快长大啊……”他在心里叹息。
屋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半大少年扒着门框探头,脸上脏兮兮的,眼睛却亮:“寨、寨主,婶子……狗蛋能进来不?”
是李狗蛋,寨子里的孤儿,今年七岁,平日负责喂鸡打杂。
谢虎抹了把脸:“进来吧,啥事?”
李狗蛋蹭进来,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小心翼翼打开——里头是几块麦芽糖,融得有些变形了。
“我、我听王胖子说,小弟弟受惊了,吃糖能压惊……”他结结巴巴说,把糖捧到摇篮边,“弟弟,吃糖。”
谢温辞:“……”
他三十多岁的灵魂对这幼稚举动毫无兴趣,但婴儿的本能让他闻到甜味,小嘴动了动。
苏清瑶笑了,接过糖:“狗蛋有心了。”
“应该的!”李狗蛋挺起瘦弱的胸膛,“寨主和婶子对我好,给我饭吃……弟弟以后就是我亲弟弟!谁敢欺负他,我、我……”
“你怎样?”谢虎逗他。
“我咬他!”李狗蛋龇牙,做出凶狠模样。
屋里响起笑声。
谢温辞在笑声中,将那缕噬道之气缓缓引向经脉。微弱的气流如丝线般游走,所过之处,婴儿脆弱的经脉传来刺痛——但刺痛之后,是隐约的舒畅感。
引气一阶,成了。
他睁开眼,看向李狗蛋。
这少年虽资质平平,但心思单纯,知恩图报……或许,可以培养成第一个班底。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
现在,他得先解决另一个问题——寨墙外,山林深处,那双透过望远镜盯着黑风寨的眼睛。
谢温辞的神识勉强外放三丈,恰好捕捉到那道视线。
青山寨的人。
二当家勾结的外敌,终于按捺不住,来探虚实了。
“来得正好,”谢温辞心里冷笑,“正愁没‘养料’呢。”
他闭上眼,全力运转噬道之气。
婴儿的丹田如无底洞,疯狂吞噬着周围稀薄的灵气。夜色中,黑风寨上空的灵气形成微不可察的漩涡,缓缓汇入木屋,汇入那个黑色襁褓。
摇篮边,油灯的火苗,突然毫无征兆地,向着婴儿的方向,偏斜了一瞬。
苏清瑶若有所觉,转头看去。
谢温辞已经睡着了,小脸恬静,呼吸均匀。
她盯着儿子看了很久,久到谢虎都察觉异常:“清瑶?”
“……没事。”苏清瑶收回视线,指尖却无意识地抚过襁褓边缘——那里,一道暗金色的纹路一闪而逝,快得像幻觉。
她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芒。
屋外,夜色更浓了。
远处青山寨的探子收起望远镜,喃喃自语:“黑风寨今晚乱了一阵……但谢虎还活着。得回去禀报寨主。”
他转身潜入山林,没发现——身后树上,一只夜枭正歪头盯着他,眼珠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金色。
那是谢温辞吞噬二当家残魂后,勉强凝聚的一缕“噬道印记”。
虽然只能维持一刻钟,但足够追踪了。
“青山寨……”
襁褓里,婴儿的嘴角,勾起一抹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冷冽的弧度。
“下一个‘养料库’,就决定是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