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重新上路,气氛比之前还要压抑。
丁程鑫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又感受了一下喉咙里的干渴——舌根发苦,唾液黏稠得拉丝,吞咽时喉管微微刺痛,像有细砂在刮擦。
挂机模式解除了,真实的饥饿感又回来了,连舌尖都泛起铁锈般的腥气。
他看着前面张真源沉默而宽阔的背影,眼珠子一转,清了清嗓子。
“喂,大个子。”
张真源的肩膀动了动,没有回头,声音从前方闷闷地传来:“先生,我在。”
“饿不饿?”
“不饿。”
“渴不渴?”
“不渴。”
丁程鑫撇了撇嘴,这家伙,真是个木头。
他换了个问法:“马渴不渴?”
“……渴了。”
“人是铁饭是钢,马也一样。前面有个驿站,去歇歇脚,讨口水喝。”丁程鑫懒洋洋地吩咐,语气不容置疑。
“好。”张真源言简意赅,一抖缰绳,疲惫的马匹精神了些许,朝着不远处那面歪歪斜斜的“驿”字旗幡走去。
驿站破败得厉害,风雨剥蚀了木柱的红漆,露出灰白的木筋,渗着潮冷的霉味;屋檐下挂着的灯笼破了半边,在风里晃荡,像个快要断气的老头。
空气里混杂着牲口的骚味、潮湿的霉味和一股淡淡的饭菜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仓廪久闭的咸腥气,像陈年粟米受潮后蒸腾出的微腐气息。
丁程鑫跳下车,脚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差点滑倒;一只大手及时扶住了他的胳膊,掌心粗糙温热,带着老茧的触感,指腹还残留着昨日胡饼麸皮的微涩颗粒感。
是张真源。
“先生,小心地滑。”
丁程鑫站稳了,拍了拍张真源的手臂:“去,给马饮水,顺便打些清水来,要干净的。”
“是。”张真源放下他,牵着马走向后院的马厩。
丁程鑫则找了个不起眼的柴房,一屁股坐在一捆干柴上。
他背靠着墙,双腿伸直,舒服地叹了口气——柴草干燥微刺,蹭着后颈发痒。
是时候了,上班!
他心念一动,开启了挂机模式。
【日常挂机中,经验+50/时辰。】
【挂机模式:感官降频(对外界声光触感衰减80%),意识带宽全开(系统界面、数据流、战术标记优先加载)】
熟悉的暖流再次包裹全身,饥饿和疲惫感如潮水般退去;世界又变得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远处马匹的嘶鸣和驿卒的吆喝都模糊不清,唯余耳内一声极轻的窸窣——是墙缝里老鼠啃噬朽梁的动静,细碎、焦灼,忽又停了。
完美。
他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驿站。
院子里停着几辆装饰考究的马车,一看就不是普通商旅。
一群穿着短褐、看似是伙计的男人正忙着搬运货物,但他们走路时下盘极稳,腰间鼓鼓囊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不像商人,倒像一群披着羊皮的狼。
为首的是个青年,穿着一身暗紫色锦袍,腰悬玉佩,虽然风尘仆仆,但眉宇间的贵气怎么也掩盖不住;他目光扫过丁程鑫时,丁程鑫却先瞥见了那玉佩——云纹底衬着暗金“睢”字篆痕,边缘已磨得温润发亮,那是河南节度使府的旧制。
他正端着一碗热茶,姿态从容,手指修长干净,不像干过什么粗活。
丁程鑫的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这人……有点意思。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青年竟也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青年的眼神很沉,像一口深井。
他放下茶碗,竟径直朝着柴房走了过来。
丁程鑫没动,依旧那副懒散的样子。
反正现在是无敌模式,天王老子来了他都敢掰掰手腕。
青年在柴房门口站定,彬彬有礼地拱了拱手:“这位先生,看你衣衫单薄,在此枯坐,可是遇到了难处?”
“先生”把玩着手里刚从系统仓库里摸出来的瓜子,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没难处,歇歇脚。”
这态度算不上恭敬,青年却没生气,反而在他对面的草垛上坐了下来,目光落在他那双虽沾着泥点、却依旧干净修长的手上。
“先生是从河北而来?”
“算是吧。”丁程鑫咔嚓一声,嗑开一颗瓜子,吐出壳;瓜子仁微涩,嚼开后却有淡淡回甘。
“如今河北道兵戈将起,人心惶惶,先生却如此从容,倒像是局外之人。”青年的语气带着一丝试探。
丁程鑫心里乐了。来了来了,经典NPC盘道环节。
他刚想随口敷衍两句,脑海里突然叮的一声。
【触发临时情报:初级情报·安禄山动向已更新。】
一行淡蓝色的小字浮现在他眼前。
【三镇兵马已秘密集结,切断大运河漕运。
预计十日内,先锋抵达洛阳城下。】
——就在方才,他眼角余光扫过驿站西墙根一道被踩烂的泥缝,半截焦黄纸角露在外头,印着“河阴仓”“断流”字样,边角还沾着仓廪特有的、微咸发馊的霉味。
难怪挂机时老鼠啃梁的动静都变少了……粮道一断,连耗子都饿瘦了。
哟呵,这挂机还带实时战报的?
丁程鑫慢悠悠地又嗑开一颗瓜子,将瓜子仁丢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从容?谈不上。不过是知道再怎么着急也没用罢了。那三镇的兵马都把漕运给断了,咱们这些没翅膀的,还能飞到江宁去?”
他顿了顿,瞥了青年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
“不出十日,怕是洛阳城头就要换大王旗了。现在跑,晚了。”
话音刚落,他清楚地看到,对面那青年持着茶碗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都有些发白。
一滴滚烫的茶水溅出,落在他手背上,他却恍若未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丁程鑫,瞳孔都缩成了针尖。
这是朝中枢密院都才刚刚收到的绝密军情!这人是如何得知的?
夜色渐深,驿站里燃起了篝火。
王县令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又钻了出来,正对着驿丞颐指气使,索要上房和酒肉——他袖口露出半截牙牌,上面“范阳节度使府采办”七字,在篝火下泛着油腻的光。
突然,一支淬毒的冷箭破空而来,噗嗤一声,正中王县令的后心。
他脸上的肥肉一颤,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口冒出的箭尖,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箭杆上赫然烙着“范阳”火印——刺客们瞳孔骤缩,有人嘶吼:“走漏了!那锦袍小子才是真货!”
“有刺客!”
驿站瞬间大乱,尖叫声四起。
黑暗中,十几道黑影如鬼魅般扑向那锦袍青年。
刀光剑影瞬间交织在一起,叮当的兵器碰撞声、人临死前的闷哼声混成一片。
丁程鑫还稳稳地坐在柴房里,眼前系统面板疯狂刷新。
【检测到敌对目标:叛军斥候(Lv.5)】
【敌人位置标记已激活。】
他视野里,几个代表敌人的红点在院中快速移动。
张真源早已护在他身前,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
“真源!”丁程鑫的声音在混乱中清晰无比,“东南角,柴堆后面,有三个!”
张真源没有任何犹豫,巨大的身形如猛虎下山,朝着丁程鑫指的方向扑了过去。
他甚至没用武器,只是一双铁拳,携着破风之声,一拳砸倒一个,另一只手抓住一个斥候的脚踝,抡起来就砸向第三人!
几乎在同时,锦袍青年身边的一名护卫挽弓搭箭,一道流光闪过,正中被张真源砸飞的那个斥候的咽喉。
转眼间,三人被制服,两个被张真源打得昏死过去,一个被当场射杀。
院中的战斗也很快结束,青年的护卫显然都是精锐,叛军斥候一个都没能逃掉。
丁程鑫的脑海里,清脆的结算音响起。
【协助队友与友方NPC擒获叛军斥候×3,经验+1500。】
【恭喜升级!当前等级Lv.3。】
【获得掉落:《六韬·虎韬篇(摹本)》×1。】
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比刚才的日常挂机舒服百倍。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都清明了不少。
他心念一动,那卷虚拟的竹简书册便出现在他手中,触感真实,带着一丝陈旧的竹木香气,还有一星墨迹未干的微凉。
他施施然从柴房里走出来,无视一地的狼藉和尸体,径直走向那锦袍青年。
此刻,青年正看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震惊、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丁程鑫将手中的竹简递了过去,姿态随意得像是在递一根烤红薯。
“殿下,”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青年浑身一震,“若信我,此书可助守睢阳。”
李俶,当今圣上的皇长孙,此次正是奉密诏微服查探河北虚实。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慵懒的落魄书生,心中翻江倒海。
此人不仅能一口道破绝密军情,还能在乱军之中指挥若定,甚至……识破了自己的身份,拿出这卷与禁中藏本别无二致的兵法孤本。
他是谁?
神仙?
还是鬼魅?
——不,更可能是某位隐于市井的秘谍大家,或太子府新启的“观星台”奇人……
丁程鑫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殿下抬举了。小人没什么大志向,就想找个安稳地方躺平,吃饱了睡,睡醒了吃,足矣。”
说完,他转身走向张真源,擦身而过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低语了一句:
“跟紧那位‘贵人’,他身上有经验值。”
张真源黝黑的眸子看了看李俶,又看了看丁程鑫,左手无意识摩挲着右腕一道陈年烫疤——去年冬,就是在这条路上,先生用半块胡饼换下了他被卖去挖矿的幼弟。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默默地解开缰绳,将那辆破旧的马车,套在了李俶华丽车队的最后面。
李俶看着这一幕,眼神闪烁,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手下做了一个前行的手势。
队伍重新上路,方向已不再是漫无目的的南逃,而是转向了扼守江淮的战略要地。
行了数日,前方烟波浩渺,浊浪滔天,黄河渡口已然在望。
只是那唯一的渡船码头,此刻却被一队盔甲鲜明的兵士牢牢占据。
为首一名身材魁梧的独眼将领,手按刀柄,正狞笑着打量他们这支小小的车队,眼神像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