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的阴影

石子威站在全国大学生歌咏比赛的领奖台上，聚光灯打在他身上有些灼热。他捧着金灿灿的奖杯，对着台下镜头露出得体的微笑，心里却早已飞回了千里之外的那个校园。一周的分离，让思念像藤蔓一样缠绕心间，尤其是每次视频时，梁鸿杰眼神里那份藏不住的疲惫和闪烁，总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颁奖典礼一结束，他甚至来不及换下演出服，就抱着奖杯飞奔出会场。他记得梁鸿杰提过一嘴，说想要一款有地方特色的皮夹。于是，他穿梭在陌生的城市街道，凭着记忆找到那家口碑极好的老字号皮具店。店里弥漫着皮革特有的醇厚气息，他仔细挑选了很久，最终选中一款质感柔软、线条硬朗的深棕色皮夹，付钱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又精心挑选了几样当地有名的点心，小心翼翼地将所有东西打包好。

归途的列车仿佛比去时慢了许多。石子威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放在腿上的背包，里面装着给梁鸿杰的惊喜。他想象着梁鸿杰看到礼物时可能出现的表情——或许是瞪大眼睛的惊喜，或许是咧开嘴的傻笑，又或许是把他紧紧抱住的感动……每一种可能都让他心头暖洋洋的。这一周，他忙于比赛，和梁鸿杰的联系多是报平安和简短问候，此刻，那种想要立刻见到他、触碰他的渴望变得无比强烈。

火车终于到站，石子威几乎是第一个冲下车的。他没有先回家放行李，而是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学校。他知道这个时间点，梁鸿杰如果没有课，多半在篮球场。

初夏的午后，阳光明媚，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洋溢着青春的活力。石子威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梁鸿杰正在和几个同学打半场。他穿着红色的球衣，汗水浸湿了后背，起跳、投篮的动作依旧矫健，但石子威敏锐地察觉到，梁鸿杰眉宇间似乎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郁色，不像平时那样挥洒自如。

石子威放轻脚步，悄悄绕到梁鸿杰身后。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和那点莫名的忐忑，伸出手，从后面轻轻捂住了梁鸿杰的眼睛。他故意变了声调，带着调皮的笑意问道：“猜猜我是谁？”

被他捂住眼睛的瞬间，梁鸿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那是一种下意识的、近乎防御的反应。但下一秒，熟悉的气息包裹而来，他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如释重负：“子威！”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大得几乎撞到石子威。当看到眼前这张朝思暮想、带着旅途疲惫却笑容灿烂的脸时，梁鸿杰眼中迸发出巨大的喜悦，那积压了一周的思念、愧疚、不安瞬间决堤。他忘情地一把将石子威紧紧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明天的车吗？获奖了吗？怎么不先告诉我一声？”

这一连串的问题，夹杂着他急促的心跳和滚烫的体温，扑面而来。石子威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心里那点隐隐的不安却被这热烈的回应冲散了。他回抱住梁鸿杰，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汗水和阳光的味道，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实处。他笑着拍拍梁鸿杰的后背：“快松开，勒死我了。想给你个惊喜嘛。奖拿到了，第一名。”

旁边的球友们开始起哄吹口哨，梁鸿杰这才反应过来还在球场，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石子威，但手却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仿佛一松手人就会消失。他上下打量着石子威，眼神灼热：“瘦了，也黑了点。路上累不累？”

“还好。”石子威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从背包里拿出那个精心包装的盒子，“给你的，恭喜……嗯，恭喜我凯旋？”

梁鸿杰接过盒子，打开看到那款皮夹时，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那份惊喜中，似乎又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更复杂的情绪，像是……刺痛？他摩挲着皮夹细腻的皮质，抬头看向石子威，眼眶竟然有些发红，声音哽咽：“……谢谢，我很喜欢。” 这反应有些过于激动了，甚至带着点赎罪般的感激。

石子威微微一愣，觉得梁鸿杰的反应似乎有点过头，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小别胜新婚，他也特别想自己吧。他笑了笑，又把点心分给围过来的梁鸿杰的球友们。

“哇！谢谢嫂子！”

“子威你可以啊，夺冠归来！”

“鸿杰，幸福死了吧！”

大家的调侃让气氛更加热烈。梁鸿杰也似乎从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中恢复过来，重新露出了石子威熟悉的、带着点傻气的灿烂笑容，他搂住石子威的肩膀，得意地宣布：“今晚我请客，给我家冠军接风！”

然而，在前往餐馆的路上，当只有他们两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时，石子威还是察觉到了那一丝不对劲。梁鸿杰的手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指节甚至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不像是因为兴奋，反倒像是……害怕失去什么。他的话题围绕着比赛和旅途打转，问得异常仔细，却绝口不提自己这一周是怎么过的，似乎在刻意回避着什么。而且，他的眼神偶尔会飘忽一下，不敢与石子威长时间对视，每当石子威看向他时，他会立刻报以一个大大的笑容，但那笑容底下，似乎藏着一抹难以言说的疲惫和……心虚？

是错觉吗？石子威在心里问自己。是因为分开一周有些生疏了，还是自己太敏感了？他想起视频里梁鸿杰偶尔的走神和疲惫，心里的疑云又开始聚拢。

“你……”石子威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这一周，还好吗？我看你好像……有点累。”

梁鸿杰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一瞬，虽然很快放松，但石子威清晰地感觉到了。他扯出一个更大的笑容，语气轻松地掩饰：“啊？有吗？可能……可能是快期末了，有点压力吧。没事，你回来我就满血复活了！”他用力捏了捏石子威的手，试图转移话题，“对了，比赛现场怎么样？评委好不好说话？”

石子威看着他闪烁的眼神和生硬的话题转换，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配合地说起了比赛的花絮，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停留在梁鸿杰的侧脸上。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本该是无比温暖的画面，石子威却莫名感到一丝寒意。

那份被梁鸿杰小心翼翼揣进口袋的皮夹，此刻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理智。他带回的明明是胜利的喜悦和满载的思念，为何迎接他的，除了热烈的拥抱，还有这若有似无、却又挥之不去的阴影？

梁鸿杰的异常，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石子威归家的喜悦中，漾开了一圈圈不安的涟漪。这份“惊喜”的重逢，似乎并非全然是甜蜜。有些东西，在他离开的这一周里，已经悄然改变了。而真相，就像潜藏在温暖海水下的暗礁，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浮出水面，带来毁灭性的撞击。石子威握紧了手，那份为爱人精心挑选的礼物，此刻竟觉得有些沉重。他隐隐觉得，他带回的不仅是荣誉和思念，可能还有……一场他尚未知晓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