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石子威是在一阵压抑的呜咽声中被惊醒的。他本就睡得极不安稳,身体深处隐秘的疼痛和心口的窒闷让他意识模糊。那呜咽声断断续续,带着痛苦的鼻音,来自旁边的床铺。
是梁鸿杰!
石子威瞬间清醒,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体不适,立刻掀开被子,踉跄着扑到梁鸿杰床边。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他看到梁鸿杰眉头紧锁,脸色潮红,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嘴唇干裂,正无意识地蜷缩着身体呻吟。
“鸿杰?鸿杰你怎么了?”石子威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伸手,轻轻覆上梁鸿杰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烧得吓人!
“难受……”梁鸿杰迷迷糊糊地呓语着,意识显然已经不清醒了。
石子威吓坏了,之前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病情冲散,只剩下满心的焦急和恐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先摸索着帮梁鸿杰把被他蹭得凌乱的睡衣整理好,又费力地给他套上外套和裤子。梁鸿杰浑身瘫软,配合度极低,整个过程艰难无比,累得石子威额头也冒了汗。
他立刻用颤抖的手抓起手机,先是拨通了辅导员的电话,语速极快又清晰地说明了情况:“导员,我是石子威,梁鸿杰他发高烧,意识不太清了,我得马上送他去医院!”挂了电话,又立刻打给宿管阿姨,恳求她帮忙开一下宿舍楼的大门。
来不及等回应了!石子威咬紧牙关,弯下腰,将梁鸿杰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从床上拖起来,背到了自己背上。梁鸿杰比他高大沉重得多,这一下差点把石子威压垮,他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但还是死死撑住了,踉跄着一步步挪出宿舍门。
宿管阿姨刚好打开大门,看到这情形也吓了一跳,连忙想帮忙,石子威却只是摇摇头,气喘吁吁地说:“谢谢阿姨,我能行!”他怕耽误时间,背着梁鸿杰,几乎是冲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刚走出宿舍楼没几步,原本只是阴沉的天空,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冰冷的雨!雨点不大,却格外刺骨。
石子威心里一沉。他毫不犹豫地停下脚步,迅速脱下自己还算厚实的外套,仔细地盖在背上的梁鸿杰头上和身上,尽量为他遮风挡雨。而他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瞬间就被雨水打湿,冰冷的寒意立刻渗透肌肤,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不敢停留,咬紧牙关,背着沉重的梁鸿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几百米外的校医院跑去。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湿滑的路面让他几次脚下打滑。在一次下台阶的时候,他脚下一滑,整个人猛地向前跪摔下去!在摔倒的瞬间,他下意识地用尽全力侧过身,宁愿自己的手肘和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也死死护住了背上的梁鸿杰,没让他摔着。
手肘和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石子威眼前黑了几秒,但他立刻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检查自己的伤势,第一反应是去确认梁鸿杰的情况。幸好,梁鸿杰只是被颠簸了一下,依旧昏沉。石子威再次将他背起,这一次,更加小心翼翼,却也更加急切。
终于,校医院的灯光在雨幕中显现出来。石子威像是看到了救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进急诊室,声音嘶哑地大喊:“医生!医生!快看看他!他烧得很厉害!”
医护人员迅速接手,将梁鸿杰安置在移动病床上推进去检查。石子威浑身湿透地站在急诊室门口,冰冷的衣服黏在身上,冷得他牙齿都在打颤。手肘和膝盖摔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自己,目光紧紧跟随着病床上梁鸿杰的身影,直到他被推进治疗室。
经过检查、挂号、取药,梁鸿杰被确诊为急性高烧,需要立刻输液。当护士给梁鸿杰扎上针,冰凉的药液开始滴入他的血管时,石子威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虚脱地靠在墙边。
后半夜,他就一直守在病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梁鸿杰。看着他那潮红的脸色在药液的作用下渐渐褪去,摸着他额头的温度一点点降下来,石子威悬着的心才慢慢落回实处。疲惫和困意如潮水般涌来,他身上湿冷的衣服还没干,又冷又累,终于支撑不住,趴在梁鸿杰的床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梁鸿杰因为高烧退去,身体轻松了不少,悠悠转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医院洁白的天花板,然后,他感觉到了手背上的输液针,以及……趴在床边、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子威。
他趴在那里,睡得似乎很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有些发青。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半干的白T恤,头发还湿漉漉地贴在额角,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梁鸿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感动、以及排山倒海的愧疚瞬间将他淹没。他想起了一些模糊的片段——雨夜、颠簸、冰冷的雨点,还有那个始终护着他的、单薄却坚定的背脊。
是子威,在他那样混蛋地伤害了他之后,却在他生病时,冒着雨,背着他,摔倒了也顾不上自己,把他送到了医院,还在这里守了他一夜。
就在这时,他看到石子威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痛苦的呓语。梁鸿杰心里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石子威露在外面的手背——冰凉!再探向他的额头——一片滚烫!
梁鸿杰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自己手背上还打着点滴,连忙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声音带着哭腔:“护士!护士!快看看他!他发烧了!”
护士赶来,一测体温,果然烧得不低。立刻又是一阵忙乱,虚弱的石子威被扶上旁边空着的急诊观察床,挂上了退烧的点滴。
看着并排躺着的、都在输液的两人,梁鸿杰的心痛得无法呼吸。他想起石子威湿透的衣服,想起他苍白的脸。
“得回去给他拿干衣服。”梁鸿杰想着,跟护士说了一声,不顾自己身体还虚弱,拔掉针头(在护士不赞同的目光下),拖着发软的双腿离开了医院。
外面的天刚蒙蒙亮,雨已经停了,空气清新却冰冷。梁鸿杰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快步朝宿舍走去。每走一步,昨晚那些不堪的画面就清晰一分,尤其是他对石子威做的那些事……他恨不得时间能倒流。
回到寂静的宿舍,熟悉的环境却让他感到无比压抑。他先打开自己的柜子,给石子威拿了一套干净的外套、最柔软的睡衣和内衣裤。然后,他下意识地看向石子威的床铺。
床单有些凌乱,而在那片浅蓝色的床单中央,靠近内侧的位置,几点已经变成暗褐色的、不甚明显的血迹,像刺眼的梅花,猛地撞进了梁鸿杰的视线!
昨晚那些被他愤怒和后来的高烧模糊了的、关于强迫和伤害的记忆,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伴随着这刺眼的证据,汹涌地冲击着他的大脑!
他想起了石子威最初的拼命挣扎,想起了他绝望的哭求和眼泪,想起了自己是如何无视他的痛苦,用暴力压制了他,想起了身下人那僵硬的、最终放弃抵抗的、如同破碎玩偶般的身体……
“呃……”梁鸿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冲进洗手间,扶着洗手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窝深陷、如同败军之将的自己,一股巨大的自我厌恶和恶心感涌了上来。
“混蛋!畜生!”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吼,然后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洗手间里回荡,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的自责和悔恨。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自己最爱的人,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他洗了把脸,冰冷的水暂时压下了眼眶的酸涩。他拿着给石子威找好的干净衣服,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让他无地自容的宿舍。
回到医院急诊观察室,石子威还在睡着,脸色似乎比刚才好了一点点。梁鸿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先帮他脱掉了湿漉漉的鞋袜,用纸巾擦干他冰凉的脚,然后小心翼翼地想帮他换上干爽的睡衣。
动作间,石子威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梁鸿杰,眼神还有些茫然,随即想起了什么,声音沙哑地问:“鸿杰?你……你好点了吗?”
听到他醒来第一句话竟是关心自己,梁鸿杰的眼泪彻底决堤。他跪倒在病床边,紧紧抓住石子威的手,泣不成声:“子威……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人!我是混蛋!昨天晚上……我不该那样对你……我该死!”
看着他哭得像个孩子,听着他充满悔恨的忏悔,石子威的心软成了一滩水。他伸出另一只没打针的手,轻轻摸了摸梁鸿杰的头发,声音沙哑却温柔:“别哭了……烧刚退,再哭又该难受了。”
“你……你不怪我吗?”梁鸿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
石子威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淡淡的、带着宽慰的笑容:“下次……不许那样了。”
阳光终于彻底驱散了雨夜的阴霾,透过窗户,温暖地洒在两人身上。梁鸿杰用力点头,像是立下最郑重的誓言。他小心翼翼地帮石子威换上干爽的衣服,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一场雨夜的重病,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洗礼,冲散了暴戾,显露出深藏的爱与愧疚。虽然伤痕犹在,但破晓的阳光,终究是带来了愈合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