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的刻度

火车站永远是人世间悲欢离合最集中的缩影。喧嚣的广播，匆忙的脚步，送别的不舍与重逢的喜悦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

石子威和梁鸿杰站在入站口附近，与周围情绪外放的人群相比，显得有些过分的安静和克制。梁鸿杰背着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手里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里面塞满了回家过年的行李，以及……石子威悄悄给他买的一大堆他爱吃的零食。

“路上小心，看好行李。”石子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梁鸿杰。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梁鸿杰嘴上说着，眼睛却也黏在石子威身上，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不加掩饰的眷恋。昨晚的疯狂与亲密，像一场美好得不真实的热梦，让此刻的分别显得格外残忍。他真想不管不顾地把人拉进怀里，狠狠地亲吻，告诉他自己有多不想走。

但周围人来人往，他们只能维持着“好朋友”的体面。

“到了爷爷奶奶家，记得报个平安。”石子威又叮嘱了一句，手指在口袋里蜷缩了一下，克制住想去帮梁鸿杰整理一下歪掉的围巾的冲动。

“嗯，一下车就给你发消息。”梁鸿杰重重点头。广播里开始催促梁鸿杰那趟车的旅客进站了。

时间到了。

一股明显的焦躁和失落同时涌上两人心头。

“那……我走了？”梁鸿杰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不情愿。

“……去吧。”石子威轻声说。

梁鸿杰深吸一口气，忽然张开双臂，用力地将石子威抱了个满怀。这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属于兄弟之间的拥抱，在火车站送别的情景下，并不算突兀。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个拥抱里倾注了多少无法言说的亲密和依恋。

石子威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即立刻放松下来，几乎是贪婪地呼吸着梁鸿杰羽绒服上干净的、混合着他自身气息的味道，双手也悄悄在他背后收紧。这个拥抱短暂而用力，仿佛想将对方的温度和气息牢牢锁进自己的身体里。

“每天视频。”梁鸿杰在石子威耳边飞快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嗯。”石子威闷闷地应了一声。

松开怀抱，梁鸿杰不敢再看石子威的眼睛，怕自己会真的舍不得走。他拉起行李箱，转身汇入了入站的人流，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用力地朝石子威挥了挥手。

石子威也抬起手，轻轻挥了挥，直到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检票口后面，他才缓缓放下有些僵硬的手臂。周围喧嚣依旧，但他却感觉世界瞬间安静空旷了下来，心里某个地方，也跟着空了一大块。

寒假，正式开始了。

最初的几天，还好。有“每天视频”的承诺作为支撑，思念虽然绵长，但总有一个确切的盼头。梁鸿杰到了远方的爷爷奶奶家，兴奋地给石子威打视频，镜头扫过南国冬日依旧苍翠的远山，扫过热闹的乡镇集市，扫过爷爷奶奶慈祥的笑脸，叽叽喳喳地跟他分享着一切新鲜见闻。石子威则大多待在家里，镜头背景通常是他整洁的书桌或者摆放着钢琴的安静房间，他微笑着听梁鸿杰说，偶尔回应几句，目光温柔地流连在屏幕那张活力四射的脸上。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临近新年，各自家庭的事务增多，视频的时间有时不得不缩短，或者被突如其来的拜年客人打断。那种抓心挠肝的思念，便开始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疯狂滋长。

石子威会反复看手机里偷拍的、梁鸿杰睡着时的侧脸；会在他常坐的书桌位置一发呆就是很久；甚至会不经意间买回梁鸿杰爱吃的零食，然后对着零食发愣。家里一切都好，年味也浓，但他总觉得少了最重要的部分，再热闹的团聚，也填不满心底那个因梁鸿杰而存在的缺口。

梁鸿杰那边更是如此。乡镇的新年热闹非凡，鞭炮声从早响到晚，亲戚朋友络绎不绝。但他总会时不时走神，看到有趣的玩意，第一反应是想拍给石子威看；吃到好吃的年菜，会下意识地想，要是子威在就好了。热闹是别人的，他心里的思念，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推杯换盏的喧闹中，反而更加清晰和尖锐。他几乎每天都要在家族聚餐的间隙，偷偷溜到安静的后院，给石子威发去大段大段的语音，诉说着无聊的应酬和想马上飞回去见他的心情。

终于，到了除夕夜。

零点钟声敲响前，千家万户都守在电视机前，等待着新年的到来。窗外，烟花已经开始零星地炸响，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绚烂高潮。

石子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梁鸿杰发来的视频邀请。他立刻拿起手机，快步走回自己安静的房间，接通。

屏幕上同时出现了彼此的脸。梁鸿杰那边背景似乎是在院子裏，能看到身后深蓝色的夜空和远处别人家屋顶的轮廓，隐约还能听到他家里热闹的喧哗声。他穿着红色的新毛衣，脸上被冷风吹得有点红，眼睛却亮得惊人。

“子威！”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和鞭炮的噼啪声，“准备倒计时了吗？”

“快了。”石子威看着他，脸上不自觉地漾开温柔的笑意。他这边很安静，只有电视里春晚传来的微弱声音。

“我偷偷跑出来的，里面太吵了。”梁鸿杰对着镜头龇了龇牙，然后压低声音，像在分享一个秘密，“就想在零点的时候，第一个跟你说。”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石子威全身。就在这时，电视里和窗外同时爆发了巨大的声浪——零点的钟声敲响了！绚烂的烟花在这一刻集体腾空，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鞭炮声震耳欲聋，宣告着新年的正式来临。

“新年快乐！子威！”梁鸿杰在喧闹的背景音中，对着手机大声喊道，笑容灿烂得胜过身后所有的烟花。

几乎在同一时间，石子威也清晰而温柔地说道：“新年快乐，鸿杰。”

隔着千山万水，透过冰冷的屏幕，他们的祝福和思念，在旧岁与新年交替的这一刻，精准地传递给了彼此。喧嚣是世界的，但这一句问候，却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说完新年快乐，两人却都没有立刻挂断的意思。隔着屏幕静静地对望着，烟花的光芒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汹涌的思念在确认彼此安好的瞬间之后，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为这句仪式感的祝福而变得更加具体、更加难熬。

“我好想你。”梁鸿杰收起笑容，看着屏幕里的石子威，眼神变得专注而深邃，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这假期太长了，长得离谱。”

“我也是。”石子威轻声回应，这三个字包含了他所有未说出口的眷恋。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缓慢，每一天都像被无限拉长。他从未如此迫切地希望假期赶紧结束，希望立刻回到那个有他们在的小小宿舍，回到他的身边。

又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家常，在家人催促梁鸿杰回去的喊声中，两人才依依不舍地挂断了视频。

放下手机，房间里重新归于安静。窗外的烟花还在持续，照亮了石子威带着微笑却难掩寂寞的侧脸。新的一年开始了，而他的新年愿望，简单到只有一件事——快点见到他。

这个寒假，因为有了明确的思念对象，而变得格外漫长。但也因为有了重聚的期盼，而让每一天的等待，都充满了甜蜜的煎熬。思念，第一次有了如此清晰而刻骨的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