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的倒影

石子威的病在梁鸿杰那杯红糖姜茶和接连几天的短信“监控”下，总算彻底好了。病去如抽丝，身体轻松了，连带着心情也像是被秋日高爽的天空洗涤过一样，明澈而带着一丝隐秘的雀跃。

那种雀跃，源于心底悄然变化的情感。梁鸿杰的身影不再仅仅是一个谈得来的朋友，更像是一道恒定的光源，只要想起，就能感觉到暖意。石子威开始更细致地观察他，留意他说话时微小的表情，记住他随口提到的喜好。这种小心翼翼的珍藏，带着不确定的甜蜜和忐忑，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这天下午，专业课上完，难得的清闲。阳光暖融融的，透过窗户洒在琴谱上。石子威忽然想起梁鸿杰前几天念叨过，说艺术学院后门新开了家奶茶店，芋泥波波特别好喝，但训练紧一直没机会去。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去买两杯，给他一个惊喜。

这个想法让石子威的心跳悄悄加速。他几乎是怀着一种郑重的心情，特意绕路去了那家店，排队，然后认真地点了两杯招牌芋泥波波，糖度和冰度都严格按照梁鸿杰之前提过的喜好。拿着那两杯温凉的、沉甸甸的奶茶，他像是捧着自己那颗刚刚确认、还带着试探心意的心，朝着体育场走去。

timing 掐得正好，这个点，梁鸿杰所在的训练队应该刚结束高强度练习，正是放松拉伸的时候。石子威甚至能想象出梁鸿杰看到他时，那标志性的、带着汗水的灿烂笑容，和那双琥珀色眼睛亮起来的样子。或许，还可以顺势约他一起吃个晚饭？石子威的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训练场周围的铁丝网隔开了场地和外界。石子威远远就看到跑道上那些熟悉的身影。他很容易就找到了梁鸿杰，他正和几个队友站在场边，拿着毛巾擦汗，看起来刚进行完一组冲刺。

石子威停下脚步，正准备出声喊他。就在这时，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穿着清新的秋冬女装，小跑着闯入了他的视线。那是个很漂亮的女生，脸上带着明媚而略带羞涩的笑容，径直跑到了梁鸿杰面前。

距离有些远，石子威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他只看到女生红着脸，将手中一瓶包装精致的运动饮料递给了梁鸿杰。梁鸿杰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石子威非常熟悉的、那种阳光又友好的笑容。他大方地接过了饮料，甚至还对女生点了点头，像是在说谢谢。

那一刻，石子威感觉时间仿佛凝固了。

周围所有的声音——队友的嬉闹、远处的哨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瞬间褪去，变成一种尖锐的耳鸣。他的世界中心，只剩下铁丝网后那幅“和谐”到刺眼的画面：漂亮的女生，英俊的男生，以及那瓶象征着好感和心意的饮料。

原来，梁鸿杰的那份阳光和善意，并非他的独享。原来，他会那样自然地对别人露出笑容，会那样坦然地接受别人的好意。那自己呢？自己这杯小心翼翼捧来的奶茶，和那个女生手中的饮料，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或许，在梁鸿杰眼里，自己和其他那些被他魅力所吸引、试图靠近他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自己是个谈得来的“好哥们儿”而已。

之前所有的温暖瞬间，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的讽刺。额头上短暂的触碰，深夜的关怀短信，那杯驱散寒意的姜茶……这些被他反复回味、视若珍宝的细节，此刻像电影镜头般在脑海中闪回，却被赋予了全新的、残酷的解读——那只是梁鸿杰天性使然，是他对朋友的习惯性关怀，与石子威内心渴望的那种特殊情感，毫无关系。

自作多情。

这四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口，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手上一松，“啪嗒”两声闷响。那两杯精心挑选的奶茶，从他已经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结实的塑料杯没有破，但浓稠的芋泥和奶茶却从吸管口狼狈地涌了出来，泼洒了一地，像一团不堪的污渍，也像他此刻骤然破碎的心情。

这声响动惊动了场边的人。梁鸿杰和那个女生，以及几个队友，都闻声看了过来。

石子威对上了梁鸿杰的目光。梁鸿杰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像是要开口叫他。

但石子威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巨大的难堪、心碎和一种无处遁形的羞耻感，像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像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疯狂地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跑去。

风在耳边呼啸，刮得他脸颊生疼，眼睛又酸又涩，几乎要涌出什么来，却被他死死忍住。他听不到身后梁鸿杰焦急的喊声（或许那只是他的幻觉），也看不清脚下的路，只是凭着本能拼命地跑，想要把刚才那令他心碎的一幕，连同那个笑得一脸无辜的梁鸿杰，远远地甩在身后。

一路冲回宿舍，砰地一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胸腔因为剧烈的奔跑和情绪激动而剧烈起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蜷缩起来。

原来，之前所有的心动、所有的温暖感觉，都不过是他一个人上演的独角戏，一场可笑又可怜的自我感动。他以为的特殊，在对方那里，不过是寻常。

地上那摊被打翻的、甜腻的奶茶，仿佛就是他这场无疾而终的暗恋，最狼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