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色丝缎睡衣在金蚕丝织就的柔顺床单上整齐叠放着,置于最上方的是留给父母的告别信。手指划过翡玉制床架柱上的凤纹图案,又触到曾在许多个日夜遮蔽着泪的轻薄幔帐。下次回到这个家,应该是很久之后了。就是今夜,只身前往慕宁学院,去攻克挡在自己面前的家伙们,直到得到自己渴望的一切吧。她并不为此感到紧张,仿佛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选择。因为,征服不看好自己的人是桃玖玥的特长,是她从降生起就一直与之斗争的、不见刀光的战役。这一次桃玖玥仍然要证明自己,向着敌人的狼烟,守护自己与星罗万千百姓的所爱。
第一章
当第一缕日光造访清宴城时,街道便已充斥着粥面糕点的香味,这是食神奖赏给小食摊铺主的先天优势,食物的香气自主地对行人的嗅觉捕猎着,尤其是经历长途跋涉与刚刚从睡梦中找回意识的少年人们。而饰品摊的铺主也有自己的竞争策略,只不过他们卖力的吆喝声又唤醒了一波尚在睡梦中的人们,为小食摊招来了一批新的顾客。
如果不是在清宴城生活的两年经验,桃玖玥或许会认为这是一个与自己故乡—星罗帝国首都一样的快节奏忙碌都市。然而作为慕宁学院三年级新生的她很清楚时间在这座南方海边小城的流速一向是慢的,与建在这座城最深处中的慕宁学院正相反,它们之间像是隔着一层屏障,将那做大陆上鼎鼎盛名的魂师学府与轻缓纯粹的小城分割开来,却又使它们在同一时空的同一个方位彼此平衡着。
虽然玖玥还没能理清到底是什么抵抗住了商业巨鳄将手伸向清宴城,但她打心底喜欢着这个能让居民们自食其力、安稳生活的地方。即使是今天,城中仍不至于熙攘如潮,仅是比往日更早的添上了喧闹与烟火—在往日中,这样早开张的地方中有海产市场。今天,少年们的到访给这座城注入了新鲜的血液,让它更快地鲜活了起来。
慕宁学院的每年的招生式都在这个初秋的日子里展开,于是少年们从天南海北的家乡赶来,在这个时刻间、这片土壤上面对魂师生涯中的一大考验……同时!让清宴城的各个做着小生意的居民赚上一笔。高年级的学生从一周前便开始讨论今晚要蹭哪家的酒肉点心了。于是慕宁学院的招生日又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学弟学妹们送给学长的第一份礼物”。桃玖玥的友人徐冥轩刚刚升上二年级,他更是从第一天知道学长们在招生日的传统时就开始期待,他玩笑道,“让学长吃上好饭好茶的都是好魂师!我单方面赐予所有今天到慕宁城的少年们慕宁学院荣誉学生的头衔!”
与桃玥玖同行的少年身着青绿长衫,他身形挺拔,五官柔和秀气而嘴角却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比起周边的人流景色,他更多将注意力放在桃玖玥身上,海崖边拂来的风将他高马尾的黑色发丝与她的浅蓝色披到凑到一起,交织缠绕。
他叫唐挽离,是与师父一同游历的13岁少年画家,刚刚登上魂尊不久。在三年前的一场猎魂行动中桃玖玥与他相遇,虽然此后二人都不曾主动约定与对方见面,但命运之神却如在他们身上施展了某种神力般使二人的人生道路一再交叠,直到她认识了他关乎性命的秘密、见得了他不易示人的脆弱,成为了不得不在他生命年轮上留下刻痕的、不可忘却的人。于是在她的推荐下,他来到慕宁学院准备参加新生招生式。该用什么称位称呼那个人呢?桃玖玥没有将这视为自己的论题,她默默地将决定权交由唐挽离,唐挽离也心照不宣地接下,如此……
“玖玥姐”,唐挽离微微弯腰,凑到了这个比自己稍矮一些的女孩子面前,看着她面无表情的侧颜,语气轻快道:“你要带我去哪里逛呀”。这个称呼不会太亲昵,也并不疏离,是恰到好处的距离,仿佛真的成了血亲姐弟般,却又有什么情绪挣扎着似要往外漫去。“哎呀,你理理我吗”……见上句话没有得到回应,他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抬起头来环视四周,又找到了新的话题。“诶,那边是什么,好热闹啊!”……“玖玥姐你要不要吃糖葫芦?”……“玖玥姐你走那么快干嘛,咱们再看看这里!”……
终于,桃玖玥慢下了脚步,她侧了侧头,看向唐挽离所指的方向。果不其然,是一些卖小吃和花灯的摊位,虽然自己早已对这座海边小城的特产吃腻看惯了,但这一切应该对唐挽离而言很是新奇。方才淡然的神色褪去,微微扬的唇角取而代之。她用余光瞥了眼唐挽离,却发现对方也在偷瞄自己,她触电般的错开了目光,沉默片刻后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先陪我去买点东西,再一起四处逛逛”,说着,她抬头望向人声鼎沸的街市,开口补充道,“别乱跑。”
唐挽离收回眼神,心里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跑丢……”方才他那声音像一串散落地面的珠子般袭向桃玖玥,好在对方没有露出厌烦的表情。当兴趣被调动时唐挽离的话匣子便松了螺丝,不断释放着喋喋不休的热情,直到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虽然大多数时候人们根本找不到几个能插话的空隙。他试图克制自己的躁动,将对话拉回一问一答的模式让桃玖玥在这场交流中占到更大的空间。“玖玥姐,咱们要去买什么呀?在带我去学院前你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桃玖玥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看到那缕交缠的蓝黑色让她愣了片刻,指尖无意识的掠过耳后,别上了在唐挽离这一侧散落的发,去捕捉他絮絮叨叨的话语。“去给你买新的发带”,她用指尖点了点同行者松垮的马尾,头顶的发带已经磨得起了毛,“上次让你换,你说还能凑合用,这都快断了。”浅淡的红攀上桃玖玥娇白的面颊,她脚步加快了些,走到唐挽离的身前,风将她剩余的声音送了回去,“咱们快一些,多留一些时间给到新生考核集结前的准备工作吧。”
唐挽离摩挲着发尾,她肩头的蓝发像鸟儿扇动的翅膀,羽毛随风飘扬,最终落在了他心尖的位置,扫得发痒,于是他垂下头,露出了纯粹的笑意。原来她都记得,记得这件快被自己淡忘的事。心在跳动,可语言的出口却堵住了,柔软的情绪像是绵花,吸足了海水,填进身体的每一个间隙。良久,他抬起头将玩世不恭的色彩重新涂抹均匀,覆盖在身体上。“那谢谢玖玥姐姐啦!”,唐挽离语气中带着故意显摆的调侃,“玖玥姐~你怎么对我这—么—好——爱死你了!”
他快步追上去,在这条人声交织的街,少男少女并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