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荒原染成一片狰狞的赤红。卓文萱与其他四名“嫌疑犯”被从临时关押的帐篷中拖出时，正看见匈奴兵将先前处决的俘虏尸体抛向远处的秃鹫群，凄厉的鸦鸣混着腐肉的气味随风飘来，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洗干净了，去见王上。” 两名膀大腰圆的匈奴侍女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他们推进一个临时搭建的木棚。棚内有一盆浑浊的热水，旁边放着一套粗布新衣——竟是中原样式的襕衫，虽不算华贵，却比他们身上沾满血污的囚服干净太多。
卓文萱的心猛地一沉。梳洗更衣？这绝非好兆头。她想起中原关于匈奴王阿斯特尔的种种传闻：断袖之癖，喜好龙阳；残暴嗜血，与他同寝者次日必暴毙，尸身喂秃鹫；更有甚者说他专好人妻，尤其偏爱刚生育过的妇人，手段变态……这些传闻像毒蛇般缠绕在她心头，让她指尖发凉。
“快洗！磨磨蹭蹭的找死？” 侍女粗鲁地将她的头按向水盆。
卓文萱趁机打量水面倒影：脸上的血污和尘土被热水泡软，但底层那层秘制药膏却牢牢黏在皮肤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不仅遮掩了她原本细腻的肌肤，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恰好能掩饰女儿家的体香。这药膏是临行前父亲特意为她准备的，既能防晒，又能在必要时伪装病容。
她故意用力搓洗，让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同时将头发打散，遮住半边脸。身旁的缺牙老兵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一边哆嗦着擦脸，一边偷偷对卓文萱使眼色，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传闻……断袖……”
卓文萱心头剧震。若传闻属实，阿斯特尔若真有龙阳之好，那她这副“男身”岂不是……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加快动作，将自己裹进宽大的襕衫里，尽量让身形显得更加平板。
梳洗完毕，五人被押解着走向王帐。夕阳下，那顶黑色王帐如同蛰伏的巨兽，帐外的狼头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卓文萱注意到，帐内隐约传来压抑的惨叫和皮鞭抽打的声音，让她脚步一滞。
“进去！” 亲卫一脚踹在她后心。
帐内光线昏暗，中央的火盆烧得正旺，映照着坐在狼皮王座上的阿斯特尔。他已换下战甲，只穿着一件黑色兽皮坎肩，古铜色的臂膀肌肉线条流畅，充满了力量感。与传闻中“满脸胡茬、长相凶悍”不同，他面容俊朗，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线，一双眼眸在火光下深邃如寒潭，哪里有半分传闻中的猥琐？
更让卓文萱意外的是，帐内并没有想象中酒池肉林的景象，只有几个亲卫肃立两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皮革气息。所谓“断袖之癖”、“好色变态”，似乎都是中原人刻意编造的抹黑。
“跪下。” 翻译官冷冷道。
其他四人早已吓得瘫倒在地，唯有卓文萱强撑着膝盖，缓缓跪下。她能感觉到阿斯特尔的目光像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从头顶扫到脚尖，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专注。
“卓武。” 阿斯特尔突然开口，用的竟是生硬的汉语，虽然语调古怪，却清晰可辨。他没有看翻译官，目光始终锁定卓文萱，“抬起头。”
卓文萱心脏狂跳，缓缓抬头，让他看清自己被药膏染黄的脸。
阿斯特尔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对亲卫使了个眼色。两名亲卫立刻上前，将缺牙老兵从地上拽起，按在火盆旁。
“他叫什么？” 阿斯特尔用北漠语问翻译官，指了指缺牙老兵。
“回王上，他叫王二狗，中原的老兵。” 翻译官躬身回答。
阿斯特尔点点头，拿起桌上一把骨柄匕首，在火盆上烤了烤，刀锋泛起暗红的光。他没有看王二狗，只是用北漠语淡淡道：“问他，西朝城的冷箭，是谁射的。”
翻译官立刻转述，声音带着威胁：“王上问你，西朝城射伤他和雄鹰的人，到底是谁？说了，放你家人一条生路。”
王二狗浑身剧震，抬起头，脸上混合着汗水和泪水：“军爷……我……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 阿斯特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对亲卫示意。
“啊——！” 亲卫将王二狗的手按在火盆边缘，滚烫的陶盆瞬间烫得他皮开肉绽！
“说不说？” 翻译官厉声逼问。
王二狗疼得浑身抽搐，额头上青筋暴起，却依旧咬牙摇头：“我……我不知道……”
阿斯特尔不耐烦地皱眉，示意亲卫加大力度。王二狗的惨叫声在帐内回荡，皮肉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卓文萱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知道，老兵是为了保护她。
“等等！” 王二狗突然嘶哑地喊道，“我……我说……”
卓文萱猛地睁开眼，心沉到了谷底。
阿斯特尔示意亲卫住手，目光落在王二狗扭曲的脸上。
王二狗大口喘着气，泪水混合着汗水流下，看向卓文萱的眼神充满了痛苦和愧疚。他颤抖着嘴唇，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是……是他……卓武……他……他在城头射的箭……”
帐内瞬间死寂。
卓文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看着王二狗，看着他眼中那被剧痛和对家人的恐惧逼出的背叛，心中五味杂陈，却没有恨，只有一片冰凉的绝望。
阿斯特尔听到答案，非但没有立刻发怒，反而露出了一丝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卓文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卓武……” 他再次念出这个名字，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抬起头来，看着我。”
卓文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她缓缓抬起头，迎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准备迎接死亡。
然而，阿斯特尔并没有下令杀她，只是伸出手，用戴着铁手套的手指，轻轻挑起她被药膏染黄的下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你的手，很巧。” 他用北漠语说道，翻译官同步转述，“跟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卓文萱浑身一僵，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阿斯特尔却不再看她，转身走向王座，留下一个宽阔而充满力量感的背影。他坐下时，拿起桌上一卷地图，仿佛刚才的审问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把他们带下去。” 他用北漠语下令，“卓武，留下。”
亲卫们将其他四人拖出帐外，王二狗被拖走时，还在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家人的名字。帐内只剩下卓文萱和阿斯特尔，以及几个沉默的亲卫。
卓文萱跪在地上，心乱如麻。他为什么不杀她？留下她，又想做什么？难道传闻是真的？他真的有……
“别怕。” 阿斯特尔突然开口，依旧用着生硬的汉语，目光从地图上抬起，落在她身上，“我对男人……没兴趣。”
卓文萱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
阿斯特尔看着她震惊的表情，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随即又恢复了冰冷的神情。
“你很会射箭。” 他放下地图，站起身，一步步向她走来，脚步声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留在我身边，做我的箭手。好好活着，比死了有用。”
卓文萱怔住了。做他的箭手？这个杀了她无数同胞、将她沦为奴隶的北漠之王，竟然要她做他的箭手？
她看着他走近，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力量的渴望和掌控欲，终于明白，那些关于他好色、断袖的传闻，不过是中原人一厢情愿的抹黑。眼前这个男人，心中只有权力和征服，女人男人在他眼中，或许都只是棋子。
而她这颗会射箭的棋子，暂时被他看中了。
但这，真的是生路吗？
卓文萱跪在地上，望着阿斯特尔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第一次感到，比起死亡，这种未知的、被掌控的“活着”，或许更加危险。
帐外，秃鹫的叫声依旧凄厉，而帐内的火焰，却仿佛照亮了一条通往更深黑暗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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