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教室里座无虚席，连后排的过道都挤满了人。能容纳三百人的空间里，只有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以及钟离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讲解声在回荡。

“……此处出土的岩石样本，其风化程度与周边地层形成显著差异，据碳十四测定，应属距今三千二百年前的人工打磨痕迹。注意观察其边缘的弧形过渡，非自然侵蚀所能形成，更可能与当时的祭祀仪式相关……”

钟离站在讲台上，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他微微侧着身，指尖落在投影幕布上的图片边缘，目光沉静，仿佛那些沉睡千年的岩石都在他的话语里苏醒。

然而，这份专注到近乎肃穆的氛围，却被后排一个极其不和谐的存在打破了。

达达利亚睡得正香，脑袋歪在椅背上，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他身前的桌板上，手机屏幕还亮着，一局未结束的射击游戏正暂停在激烈的巷战画面。

周围的学生早已习惯了这一幕，有人悄悄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还有人低下头，强忍着笑意——谁都知道，这位全校闻名的“问题学生”，大概是唯一敢在钟离教授的课上如此放肆的人。

钟离的目光从投影幕布上移开，平静地扫过后排。当他的视线落在那个睡得毫无防备的金发青年身上时，停顿了半秒。

没有多余的话语，他随手拿起讲台上的半截粉笔，手腕轻扬。

“咻——”

粉笔头带着破空的轻响，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达达利亚的额头上。

“唔……”

达达利亚猛地惊醒，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眼神还有些迷茫。当他看清周围同学憋笑的表情，以及讲台上那双沉静无波的眼睛时，瞬间明白了状况。

换作旁人，此刻怕是早已面红耳赤地低下头道歉，但达达利亚偏不。他挑了挑眉，非但没有丝毫窘迫，反而懒洋洋地坐直了身体，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几分戏谑：“钟离教授，您这‘课堂互动’的方式，还真是挺别致。”

全场的笑声顿时变得明显起来，又很快在钟离的注视下渐渐平息。

钟离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声音依旧平稳：“达达利亚同学，刚才我讲到的岩石风化差异，其主要成因是什么？”

这是一个极其基础的问题，但凡认真听了课的人都能答上来。

达达利亚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反而拿起桌上的手机，随手按灭了屏幕，慢悠悠地站起身。他个子很高，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连帽衫，站姿随意，与周围端坐的学生格格不入。

“成因？”他嗤笑一声，目光扫过投影上的岩石图片，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教授，您讲这些老掉牙的东西，有意思吗？三千年前的石头是怎么磨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能当饭吃，还是能打胜仗？”

这话一出，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讲台上的钟离，生怕这位以温和儒雅著称的教授被激怒。

钟离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微微沉了沉：“研究历史与古代工艺，是为了理解文明的脉络，并非以‘实用’二字简单衡量。”

“哦？不是实用？”达达利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插在口袋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讲台上的人，“那教授您告诉我，知道这些石头是祭祀用的，能帮我们搞懂现在的地质灾害怎么预防吗？还是说，能让您在野外考察的时候，凭着这些‘脉络’找到回家的路？”

他刻意加重了“野外考察”几个字，语气轻佻，“依我看，您这些理论，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老古董就该待在博物馆里，拿出来当教材，纯属浪费时间。”

“老古董？”钟离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微微抬眼，目光锐利如刀，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看来达达利亚同学对‘实用’的理解，仅限于眼前所见。”

他没有直接反驳，而是话锋一转，开始细数这种岩石工艺在后世建筑中的演化，从古代水利工程的基石处理，到现代某些特殊地质区域的地基加固技术，条理清晰，旁征博引，甚至精确到了具体的历史事件和工程案例。

“……这种弧形过渡的打磨工艺，其核心在于分散应力，减少水流冲击下的磨损。如今山区公路的边坡防护设计，仍能看到其原理的影子。”钟离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所谓的‘无用’，不过是你尚未看到其背后的逻辑罢了。”

一番话下来，逻辑严密，论据充分，无可辩驳。

达达利亚脸上的戏谑渐渐僵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丝反驳的余地。周围的学生们则听得入了迷，看向钟离的目光里充满了敬佩。

最终，达达利亚只能悻悻地“切”了一声，坐回自己的位置，不再说话，但那副不服气的样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钟离没有再追究，继续讲课，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钟离和达达利亚，就像是火与冰，天生的不对付。一个是严谨刻板、学识渊博的考古学教授，一个是桀骜不驯、行事随心所欲的特招生，两人只要同处一个空间，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针锋相对的火药味。

这种“不对付”很快就延伸到了课堂之外。

几天后学校组织了一次为期一周的野外地质考察，地点选在城郊一处刚发现的古代遗迹群，而带队的老师，正是钟离。

达达利亚原本打死也不想参加这种“无聊透顶”的活动，奈何辅导员告诉他，这次考察是必修学分，缺了就毕不了业。

“……算你狠。”达达利亚捏着手里的考察通知，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报了名。

考察队出发那天，天气阴沉，似乎预示着此行不会太顺利。

钟离穿着专业的户外服，背着一个沉重的地质包，正在清点人数，神情一丝不苟。达达利亚则背着一个看起来空空荡荡的双肩包，吊儿郎当地站在队伍最后，眼神四处乱瞟，明显心不在焉。

“所有人注意，”钟离的声音在队伍前方响起，“此次考察区域地形复杂，且部分遗迹尚未进行安全评估，严禁擅自离队，更不允许进入未开放区域，明白了吗？”

“明白！”大部分学生齐声应道。

达达利亚却在底下小声嘀咕：“知道了知道了，老古董就是啰嗦。”

虽然不满，但起初的两天，他倒也还算安分，跟着大部队走走停停，偶尔应付一下钟离的提问，更多时候则是抱着手机玩游戏。

直到第三天下午，队伍在一处峡谷边缘休息时，达达利亚的目光被峡谷深处的一片阴影吸引了。那里似乎有一处被茂密藤蔓覆盖的洞口，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是什么地方？”他捅了捅旁边的同学。

同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摇了摇头：“不知道，钟离教授说过，那边是未开放区域，不让去的。”

“不让去？”达达利亚的好奇心反而被勾了起来，他舔了舔嘴唇，眼里闪过一丝冒险的兴味，“越不让去，我越想去看看。”

趁着钟离正在给其他学生讲解岩石样本的间隙，达达利亚悄悄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像只灵活的猎豹，三下两下就窜进了旁边的密林，朝着峡谷深处的洞口摸去。

他的动作很快，但还是没能逃过钟离的眼睛。

钟离讲解到一半，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金发身影消失在树林里，眉头瞬间蹙起。他立刻交代了几句，放下手里的样本，快步追了上去。

“达达利亚！站住！”

钟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达达利亚却像是没听见似的，跑得更快了。他拨开挡路的藤蔓，一头钻进了那个隐蔽的洞口。

洞口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似乎是一处尚未被完全发掘的石室。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淡淡的腐朽气息。

达达利亚刚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想看看里面有什么，身后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谁让你进来的？”钟离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他快步走到达达利亚身后，“这里未经勘察，极度危险，立刻跟我出去！”

“急什么，”达达利亚转过身，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笑着说，“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宝贝呢？找到个古董，说不定还能帮你发表篇论文——”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剧烈的震动从脚下传来。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头顶落下簌簌的尘土和碎石。紧接着，外面传来了山体滑坡的轰鸣声，夹杂着暴雨骤然倾盆的哗啦啦声。

两人脸色同时一变。

“不好！”钟离低喝一声，拉着达达利亚就想往外冲。

但已经晚了。

当震动稍稍平息，两人冲到洞口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心沉到了谷底。

原本的洞口，已经被从上方滚落的巨大石块和泥土彻底堵死，严丝合缝，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外面的雨声和风声被隔绝在外，石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钟离立刻拿出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却显示着“无服务”三个字。他又试了试达达利亚的手机，同样没有信号。

暴雨引发了山体滑坡，他们被困住了。

黑暗中，只有达达利亚手机手电筒的微光，勉强照亮了两人周围的一小片区域。光线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达达利亚似乎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脸上的嬉笑消失了，他抿了抿唇，看向身边的人。

钟离站在那里，背对着他，正试图用手搬动堵在洞口的石块，动作沉稳，即使在这种绝境下，也看不出丝毫慌乱。微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侧脸线条，下颌线清晰，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镇定。

看着这样的钟离，达达利亚忽然觉得，刚才那瞬间的慌乱似乎有些多余。他定了定神，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变得干涩的嘴唇，然后，那抹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又回到了他脸上。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在寂静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玩味，又像是在故作轻松：

“教授，”

钟离回过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微光在两人眼中跳跃。

达达利亚挑了挑眉，语气轻快，仿佛他们不是被困在塌方的古迹里，而是在某个咖啡馆偶遇：

“这下好玩了。”

“咱俩，怕是得在这儿‘同居’一阵子了。”

坏学生达达利亚